第738节
“遵命。”赵光逢应道。
有了这句话,他就是事实上的相卫留守,权力大着呢。地方官员的任命、财税田籍的整理等等,河阳幕府都要和他商量着来。这也是最容易培植亲信、积攒政治人情的时候,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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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境内的夏军频频调动,动作很大,但齐军却仿佛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应对。
王师范瘫坐在胡床之上,不住地唉声叹气。
师悦、师克、师诲、师鲁兄弟四个都过来了,陪着他一起发愁。
“朱全忠拍胸脯保证,平海、团结二军能战,可一旦动起手来,就这么个结果,还没咱们的老部队能打。”王师悦非常恼火,不住地发牢骚。
他曾经十分信任朱全忠,认为他败于邵树德非战之罪,实在是河南那个四战之地太难守了,无关他本身的能力。但幕府花费许多钱粮组建的新军,整整两万四千步骑,还没发挥什么大用,就稀里哗啦地败了。
别说支援青州战场了,连守住登莱后方都没做到,朱全忠到底有什么用?
“兄长,实在不行就降了吧?刘鄩投降,登莱沦陷的消息传回后,众军士气大跌,没法再打了。”王师克刚刚从临朐返回,手上还裹着布,显然受了伤。
“军中传闻,梁军降兵并未被整体遣散,他们降了之后,也能继续当兵,抵触心思没以前那么大了。”王师克又道:“都不想打了。”
“以前一听给邵贼当兵,个个唾骂不已,扬言死战到底,这才打了一年,又都乐意了?”王师鲁讥讽道:“都是一群贱胚。”
王师范看了一眼三弟,怀疑他在说自己,证据十分充分。
“够了啊!”王师范坐直身子,道:“也不怪儿郎们,实在是……唉!”
“昔年大人病逝,张蟾、卢弘欺我年少,欲夺青州基业。诛除此二人后,儿郎们还是认我王氏的。”王师范继续说道。
王敬武死后,年仅十六岁的王师范继位,但棣州刺史张蟾不服,上表朝廷请另派节度使。王师范派都将卢弘领兵征讨,这时候发生了微型版“陈桥兵变”——卢弘通过都虞候司获得兵权后,率军出征,然后没走多远,便调头回青州,欲攻伐王师范。
王师范用计谋杀死了卢弘,然后大阅诸军,发下赏赐,军士们最终决定拥戴王师范当节度使,朝廷派来的崔安潜灰溜溜返回了长安。
青州兵,关键时刻还是认了王氏,站稳了立场。
“我也同意降了。”一直以来负责与夏军接触的王师诲说道:“我多方查证,邵树德还是很讲信用的。他既许兄长入朝,想必不会变卦,也不会翻旧账。即便心中再不喜欢兄长,也不会公然毁诺。如今这个天下,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管邵树德能不能成功,他必然要和各路军头打得火星四溅。咱们青州本小力弱,夹在中间实是为难。一个不好,破家亡族都是等闲。长安还算太平,去避一避也没什么不好。”
王师范一开始还频频点头,待听到“成功”二字时,眉头一皱,最后又长叹一声。他已无力匡扶天下,奈何奈何。
“二兄若愿降,我无意见。若不愿降,我也死战到底。咱们兄弟几个,自当同进同退,莫要让外人欺负了。”王师鲁也说话了,只听他说道:“四兄也说了,夏王还算宽厚,心胸也算宽广。入朝当然可以,不过,为何不直接为夏王做事呢?这世道,当个富家翁可不一定能安稳下去啊。便是夏王不追究,难保底下有小人要整咱们,不可不防。”
王师范默默点了点头,又转向大哥王师悦,问道:“大兄何意?”
“还能怎样?我打不过李唐宾。”王师悦说道:“另者,二弟可知军中情形?”
“大兄是说军心不稳?”王师范问道。
“然也。”王师悦道:“淄州之事,我已遣人打探清楚。有军士作乱,拥王彦温为都指挥使,劫掠府库,侵扰百姓。刘鄩被逼得无法,投奔夏贼。淄州若此,青州会不会也这样呢?灰心丧气之下,保不齐有人就想拿咱们兄弟几个换取富贵。降了吧,眼下这情形,连出城野战都做不到了,而久守必失,覆灭是早晚的事。还不如趁现在还有点兵,换个举族平安。”
王师范默然。
兄弟五人,有三个明确支持投降,五弟虽模棱两口,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是倾向于投降的。
还有什么可坚持的?王师范跌坐回胡床,接连不住地叹气。
十六岁那年,在刘鄩的帮助下斩杀卢弘,消弭了一场兵乱。那时的自己,踌躇满志,被人赞誉为英才少年。
曾经也有过一丝梦想,但镇内的现实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局限:对外扩张是不可能的,武夫们不答应。
从此就是醉心儒学,浑浑噩噩度日,不知不觉九年多矣。
九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东西。天下局势已然大变,而今竟然连守住家业都做不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可坚持?
罢了,以往的一切都已随风而逝。传承一百四十余年的淄青镇,就此断送。
十月的最后一天,王师范亲自接见夏军使者李守信,表示愿意入朝为官,王氏举族迁往长安。若夏王保证王氏全族数百口的身家富贵,则青州数万兵马皆降矣。
李守信大为欣喜,第一时间遣人回去报信。
濮州行营都指挥使李唐宾也收拢兵马,调整部署,齐兵并未阻拦,显然上上下下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淄青镇,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离去
十一月上旬的青州已经降下了第一场雪。
通往密州的大道上,车辚辚,马萧萧,一派繁忙的景象。
赵麓在路旁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本来是个酒肆,兵荒马乱之下,店家不敢做生意,闭门歇业。赵麓来了之后,直接把人喊了出来,让他做些拿手小菜,再上两壶酒,给他解解馋。
忠武军是第一批南下的部队,增援兖州战场。
大家的士气不是很高,因为出征日久,人人都想回家。但李唐宾不放他们回去,而是让他们去兖州与朱瑾拼杀。
有那么一瞬间,大伙都想直接反了。但左思右想之下,终究没敢那么做。
王师范好几万兵马都降了,他们这几千人能做什么?给夏兵塞牙缝都不够。忍忍吧,实在忍不了了再说。
“胡真在七日前连斩十余人,都是原本坚锐军的将士,理由是违抗军令。”
“坚锐军没了,张筠、郭绍宾去了关西当刺史,坚锐军余孽可不得被人欺负?”
“护国军出征时一万人,回去时不到一半,这打得也太惨了。”
“捧日、天兴二军,活活少掉了一支。齐装满员的一万五千步骑,变成了七千,不比护国军惨?”
“心疼别人做甚?咱们忠武军不惨?前后死了多少人?陈州都被收走了,镇内还选送了五百精兵至洛阳,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看比他们还惨。”
“好多人都说,不是邵氏五军的人,都没好下场,或早或晚而已。”
“何为邵氏五军?莫不是左右铁林、武威、天雄、义从、突将五军?”
“然也。这十五万人,是夏王嫡系。飞龙、铁骑等军都比不上,唉,再这么下去是真没意思了,我看还不如挤进这上五军扛枪,至少能当个人。”
赵麓在那边喝酒吃肉,这边的卫士们在低声交谈着。
杂牌军的境遇,只要不瞎,都看得到。
在烈日、暴雨、大雪之下攻城拔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