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节
“王六你还回宣州么?”曹松一见,连忙招呼王希羽坐下,吩咐店家再上一壶酒、两碟小菜。
“不回了,淮南大败,这边又考中进士,还回去做甚?”王希羽摇了摇头。
五月的时候,曹松与王希羽饮酒。席间王六郎灰心丧气,说这次考完,就回宣州给田覠当幕僚,还邀曹松一起去。
曹松乡籍舒州,王希羽籍贯池州,都是杨行密的地盘。年纪大了,一事无成,确实该回乡安度晚年了。
田覠的名声很大,宣州又近在咫尺,给他当幕僚,也好为家族子孙谋点好处。
但他们考上了,事情又另当别论。
“江淮也要不太平了,回去确实没甚意思。”曹松附和道。
王希羽默然点头。
吴王在淮北吃了大败仗,全洛阳都知道了。坊间传闻,夏兵已过淮水,攻至广陵。又有传言,朱延寿降了夏王,献庐州五县。还有更耸人听闻的,宣州刺史田覠、苏州刺史杨师厚勾结钱镠,欲共伐吴王。
你得相信人民群众的想象力,这是无止境的。
曹松、王希羽离家多年,也很难分辨真假。况且这么多江淮军卒被俘至洛阳修城,徐州听闻也丢了,这事应该假不了,也就程度轻重罢了。
“我已遣人回舒州搬取家人,六郎似也可以考虑。”曹松给王希羽倒了杯酒,说道:“淮南不太平。”
王希羽悄悄扫了眼四周,凑到曹松面前,低声问道:“若有天变,你我如何自处?”
曹松沉默了一会。当面是他的好友,也算半个乡党,他不想隐瞒,便道:“你我蹉跎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官,真愿舍弃?”
曹松一直考到七十岁,可见其志。
诚然,他很关心民生疾苦,曾写下“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之类的名句,但真当上了官,遂了一生之志,又如何能轻易舍弃?
况且,大唐的朝官权力有限,没甚意思,给子孙后代的帮助也不大。但新朝的官,多半是有实权的啊,这就更有吸引力了。
其实如他一般想法的人还不少。
夏王在士人中的名声,说实话有点两极分化。有的人说他好,因为他扩大了录取的进士名额。有人骂他有操莽之志,是国贼,宁可去给仍然遵奉唐室的各路军阀当幕僚,也不愿来考进士。
总体而言,最近这几年,说夏王好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朱全忠、朱威、朱瑾、王师范等人相继覆灭之后,这种人就更多了。
这次又在泗州大败杨行密,相信能促使更多的人转变观念。
“罢了,我这便托人回池州,让家人收拾细软,搬来洛阳。”王希羽也下定了决心,末了,还自我安慰了一下:“说不定哪天池州也要燃起战火,届时生灵涂炭,恐遭大难,还不如早做决断。”
曹松闻言欣慰地笑了。
家人都来洛阳,离了淮南那个是非之地,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还可以就近督促孙子们的学业,如果运气好,多结识一些贵人,将来还能给儿孙铺路。
自己时日无多,还不都是为子孙谋。只要新朝不倒,他这一票就没搏错。
开疆拓土全靠女人
阳光洒落林间,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跳跃歌唱不停。
储氏从睡梦中醒来。
张惠早已梳洗完毕,正在书案前练字。
彭城郡夫人朱氏也来了。她是个闲不住的妇人,一大早便亲自动手,做好了早膳,然后与王氏、张氏、石氏、齐氏等人一起端了上来。
见储氏已醒,齐氏、荣氏上前几步,将她搀扶了起来。
储氏又怀孕了,让这群女人十分羡慕。生了孩子,才有地位,不然就是普通宫女,在掖庭局干到死,王彦范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人物。
夏王甚是可怜这些被他掳来的妇人,时时享用,让她们怀孕,然后脱离苦海——嗯,至少邵树德是这么说的。
“储四郎当上了徐州州军指挥使。”张惠走了过来,坐于床头,一拉搂住储氏。
储氏点了点头。她收到信件了,弟弟的喜悦、兴奋之情,几乎跃然纸上,储氏也很开心。
她甚得夏王宠爱,四年之间怀了三回,以后儿女们长大了,有舅舅照应,总不是坏事。
“笙娘,你家也有不少叔伯兄弟在军中吧?”张惠看了眼拘谨地立在一旁的齐氏,问道。
齐氏轻轻点了点头:“多在长安王少尹帐下做事,最近族中又选了数名苦练武艺十余年的儿郎,至从马直效力。”
乾州齐氏,与河南府储氏一样,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而是人丁兴旺、武艺传家的地方土豪。田地多,族人多,又多习武,一直都是地方将帅们着意拉拢的对象,盖因他们源源不断提供大量弓马娴熟的子弟,凭借着高基数,几十人、数百人中,指不定就出一两个将星了,这反过来进一步巩固了家势,家族愈发注重投资武艺,与后世投资读书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向不同罢了。
奉天齐氏族源河北深州。成德内乱之时,博野军遭到屠戮,余众仓皇出逃,前往长安,后来安置在京兆府奉天县,渐渐发展为地方豪强。
齐氏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的父亲被丈夫朱瑾所杀,其余家人不敢在兖州久留,一年内陆陆续续回了奉天,从此便少了联络。上月收到奉天齐氏送来的家书,言族中子弟多有投效夏王世子者,欲博取功名,更是让她的心乱得可以。
“殿下在淮南大破杨行密,今又北上卫州,若击退贼人,有些事情就不远了。世子之位稳如泰山,若伐蜀有成,定晋位储君,也是条不错的出路。”张惠说道:“别多想了。天下大局,便是我这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得明白。从今往后,机会便没那么多了。乾州齐氏投得稍稍有些晚……”
齐氏抬起了头,看向张惠。
张惠朝她笑了笑,道:“夏王欲迁各地豪强入京。乾州齐氏若能做个表率,或能被看重。”
齐氏沉默了很久。
张惠也不催她,而是与储氏聊起了一些趣事。
“安南节度使莫再思的侄儿娶了我家一个族侄女,刚刚在宋州完婚。”张惠笑道:“少年郎孔武有力,弓马娴熟。此番来洛阳,献上了诸多贡品,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奇物。”
“哪些奇物?”储氏好奇地问道。
“交州献鲛革百张、蚺蛇胆五十粒、金银器三十件、槟榔二十袋。”张惠说道。
“峰州献银器、锡器、藤器、蚺蛇胆、豆蔻若干。”
“陆州献银器、甲香、玳瑁。”
“爱州献金银器、象牙、犀角、沉香、翠羽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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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革是鲨鱼皮,蚺蛇其实就是大蟒蛇。豆蔻、甲香可以做药材,同时也是香料原料之一。玳瑁、象牙、犀角在中原也是奇货可居,翠羽就是一些热带鸟类鲜艳的羽毛。
“莫再思去安南也有些年头了吧?之前听殿下说那边有军乱,也不知道如今怎样。”储氏说道。
“殿下攻灭郓、兖、齐三镇之后,南方诸镇震怖,纷纷遣使结好。”张惠说道:“莫再思虽说是殿下亲信,但凡事不一定能完全做主,这次遣使入贡,显然与殿下屡破敌镇分不开。”
邵树德有个不太好的习惯。
他喜欢把头枕在女人的胸口或大腿上,闭目养神,然后让身边的妇人给他读公函。因此像张惠、储氏这些人,一个个消息灵通得要死。
莫再思当安南节度使确实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