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节
横山与平海军
桌案之前,邵树德又翻开了长子邵嗣武写给他的信。
信很多,时间跨度也很长,邵树德重温一遍,仿佛看到了儿子披荆斩棘,在安东艰苦奋斗的情况。
德妃没藏氏在一旁伺候,点灯拨蜡、端茶倒水。
窗外隐隐传来簌簌飘落的雪花声,窗内温暖如春,静谧安宁。
“跟我也快二十年了吧?”邵树德轻抚着没藏氏眼角上的皱纹,轻叹道。
“官家。”没藏妙娥抓住邵树德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眼睛都快红了。
邵树德懂。
别人的孩子这么大了,已经可以去地方上历练,给母亲争光,给母族带来助力,但自己没生出儿子,奈何。
“令兄打得很好,立下了不少功劳。”邵树德说道:“我给他加了五百户食邑,没藏家早早投我,定然不会亏待的。”
没藏庆香没等到开国就死了,被追封为北海郡公。
义从军军使没藏结明袭爵,是为第二代北海郡公,食封三千五百户。
邵树德最近在定“元从”,这是历史上朱全忠做过的事情。
老朱将“元从”重新定义了一番,不再局限于最初追随他的那批人,有些到汴州后来投的有能力的文武官员,也被认为是元从。
元从和非元从,在爵位、赏赐方面肯定不一样。老朱这么搞,其实就是为了扩大统治基础罢了。
邵树德觉得很不错,决定把握好其中尺度,扩大元从的范围。
就目前来说,元从一个很明显的好处就是爵位三代不降等。
以没藏氏为例,没藏庆香被追封为北海郡公,这是第一代。没藏结明袭爵,是第二代,到他儿子那一辈,第三代还是北海郡公。
其实按照北朝以来的惯例,勋贵如果立下大功,邵树德会进行重封,这又从头开始计算了。
没有立下大功也不要紧。小功劳慢慢积累,一次加个几百户,攒多了,郡公变国公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如果犯了罪,或吃了大败仗,那就要处罚,爵位可能降等。
仔细想想北朝以来的爵位体系,其实挺有意思,基本是带有升降级制度的。没有八旗大爷们说的祖上把几代人的苦都吃完了,儿孙躺着享福那么好,就是逼着你卷。
“得空的时候,给令兄也封信。”邵树德说道:“横山那地方,穷困得很,二十万百姓,亩收几斗粟,过得有甚意思?安东府平旷,尽是膏腴之地,还可以放牧。人都给我陆陆续续搬出来吧,去安东给我看着当地的刁民。”
“没藏氏有如今的地位,皆拜官家所赐。”没藏妙娥被邵树德拉进了怀里,低声说道:“宣宗朝那会,边将动不动屠戮党项,日子可没如今好过。官家这么说,自然有官家的道理,妾明日就遣人去报信。”
她知道,官家削藩削到横山党项头上来了。
横山党项三大部,一盘散沙的庆州党项很难抵抗,这些年渐渐被官府直接管起来了。唯没藏、野利两大部,虽然没有节度使之名,但部落体制之下,就是事实上的藩镇。
忠武军没了,淮宁军没了,忠义军移镇了,鄂州杜洪被偷袭夺权,山南西道刚被平灭,归义军节度使已经入朝,河中更是早早被镇压吞并……
削平了这么多藩镇,到最后才对横山党项动手,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没藏、野利毕竟恭顺,有些话官家抹不开面皮直说,于是通过迂回手段传话,没藏妙娥都懂。
“我也没诓骗没藏氏的意思。”邵树德说道:“此番出征山南西道的那万把人,战事一结束,就去安东分地,一丁授田百五十亩,还有财物赏赐。若不信,自可遣人至旅顺,归德军中有大量横山党项军士,他们不会诓骗自己人。”
人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没藏氏如果不答应,后面还要征兵,你出不出人?人出来了,邵树德没打算放他们回去,你敢不敢强行要回去?若不敢,还不就是个慢性放血的结局?与其这般,还不如痛快些。横山党项的精壮调走,去辽东山地里打仗,做府兵。留在老家的那些老弱,自然也就没了反抗的本钱,只能乖乖编户齐民。
当然了,邵树德估摸着不止于此。
横山党项跟着他捞了不少好处,青天子的声誉杠杠的,一点折扣不打。兀卒说的话,可信度是极高的,愿意去的人不会少。
考虑到接下来会迁移很多脑后生反骨的魏博百姓去安东,没横山党项帮看着点,邵树德担心魏博武人主动串联,给你在当地整出个军人选举制的安东府出来。
“妾都听官家的。”见邵树德解开了她的衣衫,没藏妙娥主动挺起胸膛,让官家抓得更舒服些。
“这段时日多来服侍朕,争取造个孩儿出来……”说到最后,邵树德的口齿已经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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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在登州停留的时间还是很长的。
十二月初九,他又抵达了赤山浦,检阅了平海军。
平海军军使是朱亮,副使赵宗晦,都虞候王师鲁。
萧县伯朱亮是西城时代的元从老人,曾接替李延龄,当过供军使。忠心有嘉,但确实不擅长海上事务。
不过他和老李一样,会拉关系,会笼络人,也会用人。
新罗裔海州人赵宗晦识水文、辨天气、擅海战,把这支一半以上人员都是新罗裔的部队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汴州水师人员习惯海上风浪之后,充作中下级军官,这部队倒也不虞被别人拉走。
更何况,人家新罗人也不愿意跑。
图啥呢?跑回去投靠新罗?脑子没病吧?
张保皋那般武艺,又在大唐武宁军为将多年,屡立战功,回去后还是被人看不起。
在新罗,似他们这般出身,就别想着当官了,不可能的。那个王朝太腐朽了,几乎还活在中原魏晋时期的世族门阀制中,普通人想出头千难万难。
“平海军有今日这般景象,朕心甚慰。”邵树德亲自登上了一艘大唐型制的楼船,笑着说道。
嗯,船上的渔网已经提前收起来了。平日里“屯田”捕鱼就算了,今日圣人观阅水师,若满船晾晒着的渔网、衣物,实在有碍观瞻。
“入冬之前从沙门岛转过来的?”邵树德转头问向朱亮。
“回陛下,十月中,臣亲率平海军自沙门岛、龟岛起航,至赤山浦下锚碇泊。”朱亮答道:“因整年输送军资、捕鱼,儿郎们的战技有所荒废,故前阵子开始了冬训。冬训完毕,便整修船只,开春后再赴蓬莱镇。”
安东府与登州之间的一连串小岛,算是平海军日常的母港兼驻训基地了。
数十艘大小船只以此为基,来来回回转运物资、人员,十分忙碌,确实很难寻得训练的时间。
也就冬天到来之后,济水冰封,西面的粮草、器械没法水运过来,旅顺、蓬莱近海也有细碎的薄冰,不再需要他们来回转运物资了,才得到冬训和大修船只的时间。
“一张一弛,不错。”邵树德随口点评道,随即又看向赵宗晦,道:“赵将军可还与新罗有联系?”
“陛下,臣乃夏人,如何与新罗联系,万不敢也。”赵宗晦立刻回道。
“无妨。”邵树德摆了摆手,笑道:“朕在洛阳,接到崔玄自新罗手书,言弓氏已在今岁裂土称王。这个弓氏,你可知晓?”
赵宗晦当然知道,事实上他在新罗还有亲朋故旧,多多少少知道一点那边的消息,但他不敢说,免得引起圣人疑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