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节
“尤有过之。”柯崇说道:“老夫那会在长安奔波。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求学途中四处钻营,结交他人。有幸远远目睹过几次上朝盛况。这么说吧,今上在洛阳时,每月朔望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天津桥南北车马云集,好不热闹。又正旦大朝会之时,外州礼朝使聚于京城,有士子随同而来,呼朋唤友,意气奋发,好不热闹。”
说完,双眼竟有些许缅怀之色,许是想起了他已经过去的青春岁月吧。
杜洪也跟着叹了口气,道:“柯承旨何须感伤?君儿孙满堂,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洪知道,柯崇攀上了皇后这条线,地位很稳。
长子柯余之前在麟州连谷县当从九品上的主簿,这次直接跳级,当上了营州通定县令,从七品下。
次子柯满,调任北平府良乡县尉。这是畿县,县尉是正九品下,也非常不错了。
“都是托了帝后的福啊。”柯崇感慨道,眉宇间隐有喜色。
营州、北平府,都是朝野内外的热点地区——谁让圣人就在北都呢?
如今但凡有点想法的中下级官员,都在想办法往北平府调动,寄希望在圣人眼皮子底下立功,进而一步登天。
柯家兄弟二人没走什么门路,但简在帝心,直接就被调过去了,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对此,柯崇几乎是睡觉都咧着嘴。
前半生颠沛流离,谁能想到行将入土之时,居然时来运转,人生境遇之离奇,莫过于此。
“重翟车来了。”有人小声道。
杜洪加紧动作,三两口扒拉完,拿官服袍袖擦了擦嘴角,一溜小跑挤到了前面去。
柯崇年老体衰,虽然准备了半天,竟不及武夫出身的杜洪动作迅速,被黑压压的人群挡在了后面。
明教坊西门口,中书侍郎宋乐已等待多时。见到皇后乘坐的重翟车时,立刻检查了一遍仪容,然后长身而起,至路边站定,稍稍等待了一会后,躬身行礼道:“拜见皇后。”
“拜见皇后。”诸文武官员一齐行礼。
“诸卿免礼。”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车,回礼道。
“宋侍郎、慕容将军、裴府尹、何将军,东都之事,便托付于诸位了。”折芳霭又对二人单独一礼,道。
“皇后但放心离去,一应事务,老朽定然打理得井井有条。”宋乐说道。
“皇后放心,我等定尽心竭力,不让宵小得逞。”卫尉卿慕容福、河南府州将何檠一齐说道。
慕容福负责紫薇城、太微城、上阳城以及诸门警卫。
何檠原为禁军将校,受伤后退出,转任河南府州军指挥使,负责洛阳、河南二县的街面巡逻。
“臣敢不鞠躬尽瘁!”河南尹裴廷裕大声道:“定不负皇后重托。”
“不负圣人重托。”折芳霭纠正道。
“是。不负圣人、皇后重托。”裴廷裕不意马屁没拍到位,立刻改正道。
折芳霭又看着其他官员,道:“圣人幸北平,大剪逆藩贼寇之锋。此为混一宇内之大事,须臾分心不得。异日得胜归来,班师回朝,诸卿皆有赏赐。”
“此乃臣等本分。”官员们纷纷应道。
皇后点了点头,又对众人行了一礼,转身上车离去。
宋乐等人目送车队出了定鼎门,方才寒暄一番,各自散去。
卖饭店家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他也不以为意,笑着坐了下来,休息一会。
今日远远看到皇后真容,那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足够回去与人吹半辈子了。
圣人从北平班师回来后,不知道能不能面睹真容。这可是一个平定半个天下的猛人啊,该是多么英明神武?
洛阳也只有在这样人的手中,才能蒸蒸日上,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似张全义那般,确实够用心了,无奈能力不足,实力不够,最终百姓反受其累,家家户户不但被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还要上战场死人。
怪不得他输了,连妻子都输给今上了。
另外一边,皇后车队在千余宫廷卫士的护卫下,与集结在城外的天雄军将士汇合。
天雄军军使臧都保面奉玉音,接管了整个车队的指挥,以都虞候牛礼领两千五百步骑为先锋,沿着洛水东行,往偃师县方向而去。
一等国道之上,商旅车马尽皆避让到了预留道中。
所有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气势恢宏的车队:天家威严,以至于斯。
而天雄军的出动,也让大伙意识到,新一轮的征伐又开始了。
感悟
建极五年正月十五,就在折皇后车驾刚出洛阳的时候,周大郎抵达了汴州。
他是与同县三百多名乡党一起返回的,押了好几车财货。
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几张军票,可去有司兑换——回来得晚了,好绢帛估计都让人兑走了,也就剩一些杂绢。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高兴。
三百多人都是活下来的幸运儿,还得了赏赐。此番归家,要先把婆娘从地里揪回去,狠狠摆弄一番,泄掉心头之火,然后再拿赏赐去集市上换点东西。
嗯,妻儿该换一身新衣裳了。
家中的老牛快拉不动犁了,去官府那报备一下,杀了卖肉,牛皮找人鞣制一下,看看能不能打一副甲。再从别处买一头新牛回来,庄稼地里的营生,没有牛可玩不转。
有些农具该补齐了。出征之前,钉耙坏了,婆娘还在拿刀斫地,唉。
大女儿十五岁了,该出嫁了。做父亲的,得准备点嫁妆,不能太寒酸。
如果还剩点钱,就买些东西,送到战死他乡的同袍家里。
一起出去的,有人回来了,有人没回来,总不是个事,心里堵得慌。
乡勇们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们总是着眼于自家的小日子,在衣食足够的情况下,也不介意做一些善事。乡里乡亲的,谁知道下次落难的是不是自己家?战阵上刀枪无眼,谁死谁活只有天知道。
周大郎坐在村头的酒肆内,看着远处灰色的原野,心中异样地平静。
老实说,他有点后悔了。但答应了李将军,便无法再反悔,更何况已经收下了他发的一缗钱赏赐。
此番回家,便要料理掉宅园,然后举家搬往营州居住了。
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而他又很怕麻烦。
愁人!
外间天气还比较冷,酒肆店家穿着毛衣,吩咐伙计、厨娘们赶紧熬豆糜。
豆糜就是豆粥,做完后还要加上油膏,是祭祀要用的。
店家自己则拿着一根杨枝插门,遥指东南方。
插完后,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王家大郎运道太好了,居然在梦中见到了蚕神。”
“店家,真有蚕神?”周大郎听了,好奇地问道。
“真有!”店家神神秘秘地说道:“王大郎说那妇人立于他家宅内东南角,说只要做好白粥,加肉覆于其上,插箸而祭之,便可令蚕桑丰盈,不为鼠噬。”
周大郎莞尔一笑。
这东西,他以前信,现在不信。
杀过人了,那人临死前还诅咒他,眼神凶戾。数月过去了,也不见冤魂来索命。纵来,一刀斩之,有何惧哉?
鬼神之道,不过如此。
他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羊肉嚼吃了起来。
锅里还漂浮着一些菜叶,方才他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