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4节
船舻司的马万鹏七月底就来了,在工坊内转悠了两旬后,给出了一份简短的报告:龙河浦船坊有官员、工匠、学徒二百余人,经验较为丰富,可堪大用。
另,船坊内还有三艘船只在造,即将完工。
“这三艘船,是渤海使团的?”邵树德问道。
“正是。”马万鹏答道:“最迟明年春,他们将派出一个四百人的使团前往日本。”
“他们也真是拉得下脸!”邵树德嗤笑道:“热脸贴日本的冷屁股,有意思吗?”
马万鹏亦笑:“日本人每次都装模作样,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渤海人在与日本的交往中,并不是每次都居于平等地位,而他们也确实很能放得下身段,并不在意这些“小节”。
文王大兴三十四年(771),渤海青授大夫壹万福率325人访日,日方认为渤海国王的表文太过无礼,不够尊重日本天皇,于是责问之,并退还国书和信物。壹万福“再拜据地而泣”,当场修改表文,道歉,日本才满意,并回赐了大量日本本地丝绸——主要是美浓絁。
大兴三十六年(773),渤海国使乌弗须访日,日方以“所进表函,违例无礼者”,“不召朝廷”,令其“返却本乡”。又考虑到“涉海远来,事须矜悯”,赐了部分财物钱粮,让他们回家。
大兴三十九年(776),史都蒙访日,祝贺光仁天皇登基。他们未按规定路线登陆,遭到了日方斥责,但因为是祝贺天皇登基,看在心诚的份上,捏着鼻子允许他们登陆。
随后多年,渤海经常派使团赴日,日本人称其“慕化入朝”,屡屡挑剔渤海进献的国书言辞不够恭敬,来使身份不够高,以及登陆路线不对等等,但基本每次都回赐大量礼物,渤海人不重面子,得到了大量里子,收获颇丰。
渤海二百年国祚,平均六年一次官方使团,民间商团就更多了,他们的航海技术,大概也是这么锻炼出来的。
“渤海商品,在日本很畅销吗?”邵树德问道。
“毛皮、药材,还是很畅销的。还有率宾之马,极受日本人青睐。不过渤海人很狡猾,很少卖母马过去,即便公马,也要去势。”马万鹏说道。
“渤海枉作小人了。”邵树德摇了摇头,道:“日本人根本就没有培育马种的意识。”
说完,补充道:“与日本、新罗的贸易关系,要尽量维持住,并适当加大贸易量,尽量收白银,看看能从日本那里榨出多少东西来。”
“陛下,臣只管造船。”马万鹏嗫嚅道。
“哈哈。”邵树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是,这事朕来安排。”
日本对中国的贸易,总体而言处于逆差状态,需要输出贵金属来平衡。邵树德想榨一榨他们的潜力,看看能弄出多少白银。
如果日本因为白银大量流失,导致市面上银根紧缩的话,他们就会想办法寻找白银,或者关闭贸易。
邵树德想试一试,看看他们会做出何种选择。如果是前者,那就太好了。
巡视完船坊,他便离开了盐州,返回庆州宫殿处理政务。
渤海人以秽貊故地为龙原府,领庆、盐、穆、贺四州,治庆州。
也就是说,东京其实是高句丽人的“龙兴之地”。渤海人将其设为东京,意味深长,或许有镇压、融合高句丽后裔的目的在内——当然,也只是目的之一,更大的目的还是为了与日本、新罗的海上贸易。
东京城的规模不算大,周长不到六里,城外有护城河,城内有宫殿。
从地望上来看,东京城地处平原,远山环绕,驼门河从城西数里处流过,浑蠢水(珲春河)自城东十余里外流过,在东京城南汇入驼门河。
东京宫城有三座宫殿,入城就是最大的一座。与上京一样,殿名“太极”,邵树德此时就坐在里面,批阅奏折——大部分宰相们自己就处理了,但还有一些需要他来最终决定。
李嗣源率天成军抵达饶州后,与危氏兄弟连番大战,屡破贼军。
就在七月底,余水之战打得危全讽、危仔昌二人抱头鼠窜,斩首近万,俘八万余。
危全讽带着亲兵狼狈逃回抚州。夏军兵临城下之时,无奈出降。
危仔昌单骑走免,逃往江东,据说已被钱镠收留。
八月中,大军攻克了空虚的信州。
此战过后,李嗣源在江西大名鼎鼎,威震八方。
吉州刺史彭玕大惧,暗地里勾连马殷,意图自保。
虔州刺史卢光稠与潮州刘岩罢战,整修城池,积蓄兵甲。刘岩不计前嫌,派三千潮州兵前去助战。
袁州刺史彭彦章是钟匡时的亲信,连连遣使至洪州,询问该如何应对。
钟匡时现在也发现,虽然打退了杨吴的进攻,但却引来了一头更大的猛虎,实在头疼。
他其实有点想投降了。
夏主仁厚。事已至此,以节度使的身份,举两州之地而降,亦不失上宾之位。
周德威、李嗣源二人,实在太生猛了。尤其是后者,以一万晋兵,打败了信州、抚州九万联军,这还是人吗?
邵树德看完之后,令李嗣源移镇抚州,为抚州防御使,伺机进讨吉、虔二州。又令周德威自江州南下,给予钟匡时压力,配合听望司的劝降工作。
其实,比起打胜仗,周德威、李嗣源二人经受了考验才更让他欣喜。
江西多年未曾打仗,最近三十年又接纳了大量来自河南、淮南的移民,户口大增,拿下来之后,朝廷也多一处税源。
甚好,甚好!
南边打得好,他在东北才更加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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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了,渤海诸府州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刚刚摆脱了战争的百姓们也顾不得什么了,闷着头开始收割水稻、小麦、糜子。
完颜休等人来到龙原府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
“可真是块肥地啊。”靺鞨人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的冲动差点压制不住。
说实话,有种地的路子,谁还愿意渔猎啊?
可渤海人太过可恨,一路把他们赶到了黑水两岸,养猪都养不利索,更别说种地了。
“夏主让我们退兵,却又不给好处,这怎么行?”
“本来我还没什么想法,可一路走来,上京、中京、东京这些好地方,看得我眼都花了,怎么着也得给咱们一个吧?”
“那个沙陀人最可恶,在铁利府斩了我侄儿,说他作乱。呸!我们作的渤海人的乱,关夏人屁事!”
“沙陀史建瑭,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打仗像个娘们一样,先派老弱在前面当诱饵,然后发动埋伏。老子最恨这种人,打仗都不好好打。”
“沙陀人能拉出好几万兵马,怎么着也是一方大豪了,为何听夏主的话呢?若我有五万精兵,敢杀到洛阳去。”
一帮人吵吵嚷嚷,完颜休听得头大。
夏主让他回去召集各部首领到龙原府觐见。他当天就奔回了东平府,结果发现夏兵比他来得还快,沙陀人到处都是,火速平定了铁利府的叛乱,随后兵发东平,大肆驱杀。
渤海人见到他们,简直跟见到亲爹一样,纷纷打开城门,提供补给,甚至还征发丁壮,跟着他们一起镇压辖区内作乱的部落。
夏人似乎有点分寸,矛头主要对着作乱的内迁部落。但杀得性起之时,难免收不住手,连“友军”黑水五部一起打了,造成了一定的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