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节
他还得接一批人,即从辽东道送来的五百多契丹、回鹘、奚、渤海壮士。甚至于,听闻室韦诸部也有人受财货利诱,打算南下卖命。各部酋豪,在使者多番劝说之后,也打算进京朝贡,接受朝廷册封。
从这些举措来看,朝廷对辽东道的方略是一以贯之的,即抽其精壮勇士南下。
这样做有三大好处。
其一是减小草原的生存压力,让剩下的人能活下去,不至于铤而走险。
其二是自己能得一批吃苦耐劳、敢搏命的勇士。这些勇士在中原住个几代之后,就会被庞大的人口基数给同化掉,翻不起一点浪花。
其三是能够密切中原与草原的关系。
过来当兵卖命的人,在老家总有亲戚朋友吧?中途战死,没能成功卖命的不论,就说那些立下功劳,成功过上好日子的人,他们会下意识与老家联系,这能消除很多陌生感,甚至形成一条稳固的渠道,草原上一无所有的人会用这条渠道南下中原“灯塔”,为朝廷效力。
他们走掉一个,当地的酋豪、头人就少一分力量。等到想造反的时候,发现尽是歪瓜裂枣,什么都办不成——这并不是开玩笑,身高体壮、意志坚定、吃苦耐劳、聪明勇武的人走了,同样会带走最优良的品质乃至血脉,对一个族群而言,有那么点全种族劣化、退化的意思。
萧敌鲁走后,钱传璙没多耽搁,直接前往鸿胪寺。定下面圣日期后,又被安排到了馆驿,不意在这里遇到了泉州刺史、王审知的侄子王延彬。
“王使君。”
“钱衙内。”
见礼过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钱传璙先开口:“听闻泉州海贸兴盛,圣人最爱此事,使君此番入京,当简在帝心了。”
“承你吉言了。”王延彬笑道。说罢,举起酒樽,敬了钱传璙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
“说起来,前几年入京的时候,朔方生烧只有几个大驿站才有,而今遍地都是。”钱传璙说道:“还有这鲑鱼,至少北平府这一片,每个驿站都有。圣人这一路走下来,真是把他的喜好变成整个天下的喜好了。”
“我其实挺喜欢这酒的,够劲。不过,名为朔方,可未必真是朔方所产。”王延彬说道:“至少北平府这一片,多是本地自产,关西移民带过来的。他们有养奶牛的习惯,听闻酿酒后的残渣可以催奶,所以广种葡萄酿酒。”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钱传璙叹道。
隋唐之时,给百姓授田,规定好了宅园、耕地,即宅园是宅园、耕地是耕地,不能混为一谈。
耕地拿来种粮食,这个没问题,各地都一样。
但宅园就差别很大了。除一小部分拿来起屋外,河南人、河北人的宅园多用来种植桑树,又称“桑园”。关西百姓的宅园比较多样化,有人拿来种桑树,有人则改为果园,比如闻名长安的马燧家的李子、杏子、枣子等。
关北百姓的宅园多种葡萄。以前还有人制作葡萄干出去售卖,现在基本都酿酒了,因为经过凉州那边的试验,发现酿酒残渣混在草料中时,确实可以让奶牛的产奶量大增,百姓们见到好处,自然会群起效仿。
而今充斥关中各地的干酪多产自关北。中原百姓原本其实没有特别多的食用奶制品的习惯,但经过这三十年的嬗变,鲜奶、酸浆、奶酪、奶渣、奶皮、奶粉、奶豆腐甚至是马奶酒,已经成了百姓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事。
便宜、量大,也能顶饿,谁不喜欢?简而言之,大夏部分区域百姓的饮食习惯,已经被永久性地改变了。
现在看来,随着关西百姓在北方各处迁移,这种饮食习惯也在不断扩散。河南人或许不舍得砍掉桑林改为葡萄园,但代北、燕山一带的百姓们却毫不犹豫。盖因你让他们种桑织稠,无论是产量、质量还是技术,都逊以贝州为代表的中原绸缎一筹。
既争不过他们,那不如另辟蹊径,学关西人多养牲畜、多酿酒、多做奶制品。
“不过,朔方生烧与鲑鱼还不太一样。”王延彬又道:“我听闻鲑鱼其实没那么多,但圣人通过驿站分销,其实是让过路的军将、官员、使者慢慢喜欢这东西罢了。你看这驿站,你要吃牛羊肉,那可未必有。若要吃鲑鱼,那是真的有。哦,今日还多了鹿肉。”
驿站是有接待标准的,不同级别官员的食宿标准不一样,级别高一点或比较重要的,就可以吃肉。但事实上他们没有多少选择权,吃什么全凭驿站提供,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强买强卖”。
不过鲑鱼是稀罕物,圣人都说好,官员们不介意来上一条。就是那些不够资格吃驿站提供的免费鲑鱼的人,也愿意自己掏钱来一条。卖起来其实很快的,至于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官员们太想进步了吧。
“鹿肉在中原不多见。纵然你我这种身份,也不是随意可吃,还得看猎户们有没有捕得。”钱传璙笑道:“话说今年年初,有中使至杭州,征募造船工匠百人、善舟楫之士三百人,说要去渤海东京外海的什么地方……”
“原来不独我泉州!”王延彬端起酒樽,喝了一口酒后,苦笑道:“二月亦有中使至福州,征募工匠、水手。叔父不敢不从,便让人陪中使来了泉州,最后弄走了五百人,举家迁往辽东。就因为这事——唉,我可是被骂惨了。”
别看王延彬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但从他父亲王审邽开始,父子二人镇守泉州十几年了。
两人的想法一样,大力延揽中原文人至泉州避难,提升本地文风,同时支持海贸,赚取丰厚的利润。一来二去,泉州本地的造船、航海、贸易人才爆发式增长,已经有了相当的积累。
朝廷看准了这一点,便开始薅起了羊毛。但他们无力抵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让你入朝为官,只是给点人而已,这点小事都要推托,难不成要撕破脸?
钱传璙闻言,也是大笑,二人又互敬一杯,一饮而尽。
“还未问起使君进京所为何事……”钱传璙迟疑了一会,还是问道,说完,又补充了句:“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王延彬给两人倒满了酒,道:“我此番入京,是作为泉州朝集使来的。参加完正旦朝会后,至迟三月,就要去穆州当刺史啦。”
“穆州?”钱传璙想了好久,才记起这是辽东新设没多久的正州,原来刺史之职竟然一直空着。
“就是穆州。”王延彬说道:“其实何止是我,几个堂兄弟各有任命,都离了福建。”
钱传璙听了心有戚戚。王氏若此,钱氏又岂能独免?说不得也得离开杭州去外地任职了。
就本心而言,当然是不太乐意的。但大势若此,又岂能相抗?
更别说,王审知已经做出表率了。自家子弟被调离福建任职,他还在为朝廷厮杀,没有造反,说明已经认命了。
王审知起了这么个头,杭州钱氏若不效仿,难免被人拿出来做对比,届时就很难看了,说不定还要受到责罚。
唉,今上可真是咄咄逼人啊!
阶下囚
建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申光劲、文在雄二人驾着一辆驴车,停在某处宅院前。
守门的北平府州兵仔细检查一番后,把车放进去了。
“陛下,老朽回来了。”见大諲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申光劲高兴地说道。
北平没有暖炕,如果不烧炉子取暖的话,与其窝在屋里,当真不如趁着没风的时候在院里晒太阳。
“两位爱卿辛苦了。”大諲撰没有起身,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