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1节
此地离雅州城只有九十二里,离前线很近了。郑仁旻又连连派出使者,催促杨干贞加紧攻打雅州,并防备可能从北方袭来的夏军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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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璘是在五月十九日离开双流县的。
随后便一路疾进,二十日至新津,二十二日宿于安仁县南境之延贡驿,二十三日晚间进抵邛州理所临邛县(今邛崃),宿于城外。
二十四日,本欲继续南下,无奈已经拉开了大部队一段距离,被中军派来的使者要求休整一日。
二十五日继续前行,花了三天时间,经顺城驿、百丈县,至名山县——百丈、名山,都是雅州属县。
到了这里,他们稍稍放慢了点速度,以尽可能保存体力——兵法云:“军行百里而争利者蹶上将军”,他们这走了显然远远不止百里了。
三十日午后,大军抵达平羌水北岸,休整半日,以恢复体力。
而此时,李唐宾统率的主力部队四万余人也抵达了名山县外的顺阳驿,离他们约四十里的路程。
南蛮、夏军南北对进,几乎不约而同,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
李璘仔细想了想,发现大夏王师至少有两点优势。
其一,南蛮已攻打雅州半个多月了,死伤惨重,士卒疲敝,以至于连平羌山南岸的桥头堡都攻不下,只能挖壕沟、筑壕墙围困。
这第二嘛,因为此战采取的是诱敌深入之计,自然做好了完全准备。
在平羌水北岸这一片,游骑众多,尽可能捕杀南蛮的斥候。同时还派出州兵,驱赶附近的部落,将他们远远轰到了山里,这算是情报优势。
至于后勤优势,就不用多说了。南蛮那么多兵马,除后方转运的粮草外,几乎也把嶲、黎、雅三州的部落给吃穷了。这些人什么也没捞着,心中定然怨恨,很难继续提供充足的粮草。
南蛮即便可以在雅州乡野大肆掳掠,又能抢到多少?事实上,如果继续拖下去的话,南蛮早晚会退兵,届时追击起来,也能咬下他们一大块肉。
但这又何必呢?主动退兵与被动退兵,能是一回事吗?
“渡河!杀贼!”六月初一一大早,打定了主意的李璘毫不犹豫,当先走上了绳桥。
“杀!杀!杀!”五千将士齐声怒吼,摩拳擦掌,欲与贼死战。
贼敢战否?
摧枯拉朽
二十八日晚郑仁旻登高下视,看到了令他心神摇曳的火龙。
六月初一杨干贞冲上山坡,看到了一列列通过绳桥的褐色黄龙。
黄龙绕过营垒,在一处空地上列阵。
正在挖沟的蛮獠丁壮扔下工具,转身便跑,快得像传说中的五百里加急信使。
守营的胜捷军士卒及名山县乡勇也冲出了营地,扛着大包小包甚至是门板,冲向壕沟。
杨干贞颇有些新奇地看着在旷野中列阵的夏兵。打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支成建制、大规模抵达的夏军援兵。他数了数,大概四五千人的样子,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规模不大不小,但从他们列阵的速度来看,似乎不是与他们纠缠多日的胜捷军可比的。
他唤来亲随,下令整顿兵马,准备迎战。
算盘打得很响,先让壕沟、壕墙及驻守在那里的蛮獠兵消耗夏人,待他们冲破阻截,杀穿壕墙时,定然队列不整,彼时再以精兵数千击之,当可获胜。
命令很快传下去了。
杨干贞站在山坡上,继续观察着。
对面的夏将似乎在说些什么。只见他抽出了一柄重剑,高高举起,列阵完毕的步卒也举起了重剑,大声应和。
杨干贞看得入神,只是隔着太远了,实在听不清夏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数千人同时高举长剑的场面十分震撼。杨干贞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山林中的猛兽,那畜生直立而起,仰天长啸,然后凶猛地扑杀而来。
夏贼竟然毫不停顿,直接攻来了!
杨干贞猛然惊醒,然后发觉衣服湿了。不知何时,天空已飘起了濛濛细雨,他居然没注意到,就连亲兵的呼唤也没听见。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
多少年了,从来没一支部队的战前动员让他看得这般入神。这支夏军,不简单啊,可能是数十万禁军中挑选而出的选锋精锐了。
“来啦!”壕墙边响起一阵尖叫,即便是在嘈杂的战场上,依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顷刻间,长剑士们已经越过填平的壕沟,冲向壕墙。
箭矢破空声、兵刃交击声、垂死惨叫声……
整段壕墙如同烧开的热水,一开始就鼎沸了起来。
驻守一线的蛮獠兵抵挡不住凶猛的佑国军士卒。
长剑挥舞之下,人头顺着壕墙后的斜坡滴溜溜滚下,从未断绝。
鲜血在半空中飘洒而起,一蓬又一蓬,恍如盛开的血色花朵。
防线一瞬间就破了。
越过壕墙的夏兵穿行在血肉地狱之中,狰狞狂笑,快步追击。
乌泱泱的蛮獠兵冲向后阵,大呼小叫,哭喊连天。
刚刚集结完毕的五千余南诏兵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应激反应,万箭齐发,将直冲而来的蛮獠兵尽数射倒在地。
溃兵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南诏兵的箭雨也一刻不停,直到弓手都有些气喘,直到有人手臂酸软,方才告一段落。
漫天烟雨之中,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数十名脱掉衣甲,光着膀子的大汉。
他们以武勇自傲,以格斗为看家本领,此时砍翻了最后几个蛮獠溃兵,齐齐大吼一声,加快脚步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一大片顶盔掼甲的武士也如雷火般呼啸滚动,排天而来。
碰撞立刻展开。
重剑、陌刀砍出匹练似的白光。
大片或青色、或褐色的人群中,那一对对古铜色的裸露胸膛分外显眼。
血肉横飞之中,他们深深嵌入了敌阵,搅和、搅和、再搅和,所过之处到处是纷飞的人头、飘落的断肢。
他们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双眼都被敌我的鲜血糊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继续往前冲、冲、冲,杀、杀、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南诏兵刚被溃兵夺气,此刻又被肉袒前冲的勇士打得连连后退,待到夏军甲士追上来时,已经是吃不住劲,被整个冲杀崩了。
“稀里哗啦!”丢盔弃甲的声音犹如催命符般,一声又一声敲在南蛮的心底。
这样都能败!军官欲哭无泪,想要组织人手反冲,却被溃兵挤得东倒西歪。
士兵们才不想那么多,打了这么多天,早就疲累欲死,各部建制都不太完整。敌人明显气势正盛,凶悍难挡,前面都败了,我纵然想拼杀,又有何用?刀剑挥舞之下,周围全是自己人,有意思吗?
五千余人,从上到下,只坚持了那么几个回合,然后便一哄而散。
“还愣着干什么?快派人接应啊!”杨干贞回过神来,跳脚怒吼道。
那是他的本钱!是他从会川都督府带出来的军士!不是什么没根脚的部落兵!
亲兵牵来了战马,杨干贞翻身而上,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反冲击,试图挽回败局,让溃兵有喘口气的时间。
对面的一千骑兵似乎比他还要先动起来,这会已经提起马速,朝溃兵冲了过来。
驻守营垒的胜捷军兵士及雅州土团乡夫士气大振,在军官的带领下,越墙而出,呐喊鼓噪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