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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6节

 

众人亦笑,神气昂扬。

而在城下,诸部兵马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强攻城池——大胜之际,不趁势攻一波城池,岂不浪费了良机?

起居舍人刘朐下了高台,坐到桌案后,摊开纸笔,开始记录:“建极十四年八月甲戌,帝亲统六军,于宁戎驿下寨,旗垒相望。”

“是日,诸将请战,皆曰宜速攻之。”

“都将臧都保进言,蕃寇在城,王师在野,攻战之势,难缓于寇围;飞輓之勤,实劳于人力。今秋稼将登,请收为军粮,以堕蕃寇士气。帝嘉之,遣梅录阿啜择蕃兵三千,日夜刈之,勿令遗之原野。”

“戊寅,悉驱西州百姓于城下,扬言以之攻城。蕃寇知之,皆顾其家,咸无斗志。未初,贼众万余勉力出城,为王师所破,将卒溃散。毗伽单骑奔入城中,由是丧胆。”

“黑矟军都虞候马嗣勋请攻城,掳高昌太后、王后以献,帝虽作色,然心德之。”

写完之后,待墨迹晾干,便轻轻合上,收了起来。

这种东西,原则上不会给圣人看。

而且,今上似乎对记录的这些东西不是很感兴趣。他早年曾起意要看,史官不让看,便作罢了,后来再也没提过这些事。

到底是打下偌大江山的马上天子,我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汉子。你如实记录就行,爱咋写咋写,都没关系。

刘朐自认为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笔下有千钧之重,不会乱写。当然,有时候也会加入一点自己的理解,但一般而言,不会偏离事实太远。

“咚咚……”鼓声一刻不停地响着。

上万蕃汉将士舍生忘死地冲向了高耸的城墙,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回鹘军士在城头目睹了大败,士气低落得无以复加,差点被摸上城头的夏军站稳脚跟。后来虽组织人手将夏人杀戮殆尽,但自身的伤亡也不小。

军士们的士气只是一方面。

事实上,城内官员、军将、世家、僧侣们的态度,同样很重要。

自伊州以来,已经吃了三次败仗,今日是第四场,败得尤其惨,丢了上万人马。到了这个地步,毗伽的地位其实已经岌岌可危了——别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高昌城内,他将面临巨大的反噬。

慕阇

从八月十四大胜以来,夏军一连攻城数日,高昌城内人心惶惶,暗流涌动。

十九日,毗伽可汗在王宫内召见两位宰相:偰元助、廉祐。

他已经没别的人可商议了。

偰、廉两家祖上虽是东突厥,但在回鹘时代就是著名的汉学世家。入高昌之后,因为本地的农耕环境,两大家族如鱼得水,更是专心治学,渐渐成了仆固家族处理国政的重要帮手,关系密切得很。

毗伽可汗思来想去,城内确实没几个人可以给他参谋,就左相、右相最合适了。至于那些部族首领,一个个蠢得要死,不是已经胆寒,意欲投降,就是叫嚣着继续死战,正常人很少。

两位宰相抵达时也是满面愁容。

事已至此,基本没什么好办法了。如今该考虑的,其实是怎样输得更体面一些,最大程度保存己方的实力。

只有活下去,才谈得上未来。

“大汗你这是……”偰元助看着推过来纸笔,心道莫不是再让我写封请罪表?只是,这会又不是数日前了,现在写怕是晚了。

“偰相精于词道,就由你来执笔吧。”毗伽可汗说道:“先陈诉一下冤情。”

说罢,细细解释了一番。

偰元助点了点头,示意他听懂了。

大体上是写大福大回鹘国并不是有意抗拒天兵,实乃国中情势复杂,君王颇受掣肘,且被小人蒙蔽,铸成大错。

只是,写这段时他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就是大福大回鹘国的可汗吗?出了事就往臣子身上推,拿人来当替死鬼,像话吗?

“后面再写下,本汗愿献北庭、伊州予大夏国,自去尊号,永为臣属。另奉币帛若干、乐伎八人、舞姬十六人。”毗伽可汗继续说道。

偰元助遣词造句,落笔不停。

“够了吗?”见偰元助停了下来,毗伽可汗忍不住问道。

“臣不知,唯大汗马首是瞻。”偰元助说道。

廉祐看了他一眼,暗道偰元助明明是国丈,却明哲保身,大福大回鹘国确实危矣。

旋又想到他姐姐还是太后,廉家也是高昌大族,若夏主兴师问罪,怕是很难摘出去,瞬间又很沮丧。

“你怎么能不知呢?”毗伽可汗一急,抓住偰元助的手,道:“快想想办法。”

偰元助叹了口气,道:“先遣人至夏营走一遭吧,探探风色再说。”

“也是。”毗伽知道自己心急了,又坐了回去,但依然神思不属。

“可汗打算遣何人出城?”偰元助问道。

“先让火山奴伯克走一遭吧,他惯常出使各方。若不行,再换人。”说完,他看向偰元助、廉祐二人,意有所指。

伯克是回鹘时代的一种官职,早期称匐勒(ber),乃王公贵族之意。在回鹘后期,词尾变化了一下,称伯克(beg),意思没变。

如今高昌回鹘就称王公贵族们为“伯克”,逃到葱岭以西的安西回鹘也这么叫。这个词后来被中亚人借去,使用范围十分之广。

※※※※※※

偰元助、廉祐二人出了宫城后,心事重重。

“廉相,不如到我府上坐坐?”偰元助突然说道。

“也好。”廉祐点了点头,然后上了他的马车,往偰府而去。

他俩其实关系尚可。

出身差不多,不是回鹘人,而是突厥种,又都信摩尼教,与回鹘王族仆固氏其实不太是一回事。

他们高鼻深目、卷发、蓝眼睛或绿眼睛,长相与时不时从西边过来的波斯人差不多——在元朝时,他们被称为“色目人”。

而回鹘王族及大部分贵族呢,长相与汉人无异——即便到了11世纪,从夏都(庭州)西大寺回鹘王族的供奉画像来看,依然是以黄种人为主。

至于高昌本地的百姓,则比较复杂。有吐火罗人后裔,有草原上过来的诸族——这部分其实也非常复杂——有汉人、羌人、吐蕃人、吐谷浑人、党项人甚至其他不知名的小族,复杂得让人头疼。

毕竟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乱得可以,汉人、匈奴、突厥、回鹘、吐蕃等等,谁强大了都来操一番。

而来都来了,会没有人留下吗?尤其是吐蕃这类喜欢征服异族,然后搞一波流战术的国家——敦煌那边甚至有来自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南的部族,不都是吐蕃人造的孽?

所以,高昌土著多半已分不清自己流的是谁的血了,或许兼而有之吧。

偰氏、廉氏其实有点看不起本地的汉人。因为他们的汉学造诣是那些汉人远远不能比的,那些人甚至连汉话都不会说,更不一定知道自己祖上曾是汉人,而偰氏、廉氏却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你让他们如何瞧得起?

马车辚辚驶过街道,很快进了偰府。

刚进入正厅,廉祐就一怔,因为他在这看到了一个熟人:凡达克,汉名米志达,粟特人,摩尼教东方教区慕阇(主教)。

“这是……”廉祐看向偰元助,问道。

“听闻廉相与火山奴伯克相好?”偰元助还没说话,米志达就先开口问了。

廉祐向米志达行了个礼,道:“是。”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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