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9节
没有必要请示埃米尔了。他才九岁,什么都不懂。
聚集在他身边的那群人,哼!要学问没学问,要武艺没武艺,偏偏还一个个想外放当官,急着捞钱。
国家若落到这种人手上,怕是要完蛋。
贾伊罕尼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大厅,陈设很简朴,也没什么仆人。最里间是一张床,通宵办公的时候就睡在这里。
静静地看了一会墙上的舆图后,他回到桌前,越过呼罗珊省总督,给主要城市的贵族、教长写信,催促他们尽快发兵。
随后,他又让人把auqaf(实在找不到音译……掌管宗教财产的部长)喊来。
他有预感,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中原很可能已经完全扩张到了附近。以他们的禀性,继续向西扩张的可能是很大的。
这事是有先例的,就在一百多年前。
要想抵御住这股浪潮,必须得到整个造物主世界的支援,无论是人员还是金钱方面的援助,都很重要。
想到此节,他又拿起了纸,给巴格达的大教长写信。
不朽
雨夹着雪粒子扑簌簌落了下来,浇灭了野火,一如此时的形势。
塔姆牵着一头毛驴,沿着布满陈旧血迹的石板路,走进了拔汗那城。
在土尔木甘躲藏了月余,食水将尽之时,听闻夏军撤走了,于是赶紧收拾行囊,赶往家中。
家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这是可以预见的。
作为拔汗那著名的学者、贵族的座上宾,塔姆的财富还算可观,不被抢是不可能的。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家人在俱战提,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
城中有走来走去的人影,那是从西边过来的造物主信徒。他们组成了民兵队伍,自发维护秩序。
没有秩序是可怕的。
夏人摧毁了以往的秩序,他们退走之后,拔汗那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社会完全崩溃,甚至比夏兵在的时候还要可怕。
西边几座城市的领主害怕夏兵再度杀回来,拒绝派兵收复拔汗那。到最后,居然还是造物主的信徒最为勇敢,自发东进,收复了这座被夏人遗弃的城市。
随意吃了几口馕饼后,塔姆从行李中拿出了一卷纸,开始书写。
“非常喜悦的一件事发生了,即今年最大的喜讯莫过于拔汗那的收复。无畏的吉哈德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了拔汗那。遗憾的是,敌人已经退走,他们并未相见。”
“无尽赞美卓越无比的造物主和一切事物的创造者;一切先知及首领、众圣贤之长穆罕默德圣人。没有他们的激励,就不会有无畏的战士来收复费尔干纳名城。”
“……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能说、不能写。但我坚持认为,本着公正的态度,尊重历史的真实性,以事实为主,正确地记录、叙事,对于我们的子孙后代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传说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人类各个民族、种族,都从自己的信念出发,传述有关自己事迹的各个传闻。在任何情况下,都偏爱自己的信念胜于其他方面。对于自己,过于夸大,对于敌人,过分贬低,所以各民族在记录事件时不可能完全一致。我的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内容的真实性、可靠性。”
“……我没有优雅华美的语言,一时兴起之下,写下了这篇《河外战纪》,又名《胡大之鞭》。鉴于如今并没有关于这场战争的相关记录,我才敢不揣冒昧,书此拙作——一个简要纪事。不然的话,不啻于在阿姆河畔挖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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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序言之后,塔姆又啃了几口干硬的馕饼。
窗外的风雪已经停下。
但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几天,可能会有一场更大的雨雪袭来——和如今的局势有点像。
塔姆叹了口气,开始书写正文。
“很多人并不知道敌方统帅的名字。经过我多方考证,并亲自至监狱访问了两位中国俘虏,按照正确的拼法,他的名字应是‘虚德·绍伊汗’。”
“……他是个知识渊博的学者、贤人,甚至他身边的随从,也多能创作诗歌,理解万物。”
“……他身边有一位佛陀的大毛拉,后来成为世俗之人。他的勇气是独步一时的,限于篇幅原因,我不便一一列举。我的意思是要说明他的勇气是如何地卓越,因为他正面打败了拔汗那的古拉姆军团,并且负伤后没有退却。”
“……不可能努力澄清、分辨每一件事。一个较为可信的传闻是,这位毛拉将军因为早年的某些经历,对造物主有着难以理解的仇恨,热衷于毁灭神庙,偏执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这一写就写到深夜,直到灯油燃尽。
黑暗之中,塔姆小心翼翼地收起手稿,藏在床底的箱子内。
他已经决定,过两天就去各地采访,听取人们的口述,了解官方的记录,获得第一手素材,以丰富他作品的内容。
他不在乎自己的作品能被多少人读到,他只想公正地记录事实。
或许有的官员甚至总督会将他的作品列为“禁书”,但这是无可救药的愚蠢。
他的书是献给统治天下的埃米尔的。
作为统治者,你就该摒弃那些无聊的情绪,公正看待历史,并从中学到些什么。只有这样,贤者才能记住耻辱,进而发愤图强,创造不一样的时代。
这个世界不缺少蠢人,但同样少不了慧眼识珠的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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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伊罕尼召开内阁会议,无数波斯大军开始征集、调动的时候,邵树德已经来到了葱岭南原。
在他身后,无数驮兽、车辆艰难行走在海拔两三千米的山间道路上。
路不知何人、何时所开,但唐代肯定拓建过,因为在路边发现了掩埋在荒草、泥土之中的石碑。
崎岖的山路,见证了不朽的历史。
一个又一个民族、一代又一代人,在这条山路上来来往往。
他们或朝气蓬勃,或雄心万丈,或忧愁满腹,或穷途末路。
走过这段路时,邵树德仿佛能感受到那弥散在山谷间的浓烈情绪。
我来,我征服,如今我也在这条路上留下了我的印记。
人老病而死,只代表着他肉体的消亡。
如果他的足迹、他的话语、他的精神、他创造的历史,能够被记录下来,并且广为传播的话,他就永远不死,与日月同光。
“明年开春后,征发百姓,依山筑城。城名‘南原’,驻兵两千、马五百。”坐在抢来的沙发上喝茶时,邵树德下达了命令。
前唐疏勒镇只下辖一座守捉城,即葱岭守捉城,位于后世塔什库尔干县境内,扼守着一条通往后世巴基斯坦、阿富汗的交通要道。
大夏重新修缮了这座城池,目前派驻了少量于阗兵驻守。
攻疏勒那会,就有大批部落北上,围攻葱岭守捉城,后被李圣天派来的大军吓退。
这些部落,其实就来自萨曼波斯在阿富汗北部的领土。如果没搞错的话,应该是突厥别种,归南阿姆河省总督管辖。
作为拱卫疏勒的外围屏障,葱岭、南原二城的兵不多,不一定能挡住汹涌而来的敌军主力。但它们的存在,可以给疏勒提供预警,让后方能够从容调拨物资、集结部队,展开总动员,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下达完命令后,他又抽空看了看国中的消息。
在他最关心的辽东,阿保机联络了室韦部落,南下掳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