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5节
“能走到俱战提,即便没有攻克,也非常惊人了。”耶律全忠说道:“波斯人竟然无力阻止,由此观之,其势衰矣。”
“另者,赵王、碎叶王、热海都督三路出兵,再破怛罗斯。”耶律全忠又道:“遥想数年前,他们还久攻不下呢,这会就连续两年破城,可见怛罗斯一带,波斯人也占不到便宜了。”
“如果他们接下来还这般颓丧,或许公驼王就霸着怛罗斯不走了。杨帅也不会再从拔汗那撤兵。”
“打波斯这种内忧外患的大国,就得像伐大树一般,先去其枝叶,弱其树干,最后一斧子砍倒,可得全功。”
吕琦若有所思,道:“听家父说,鸿胪寺少卿李公出使西行,再这么打下去,大食朝廷还会让他们去巴格达么?”
“难说。”耶律全忠摇了摇头,道:“可能有些难,但并非没有转机。”
“也是。”吕琦点了点头。
二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就在此时,房东送来了几棵黄芽菜,并说道:“两位官人,你们要的菜来了。刚才地里摘的,鲜着呢。”
“我等并没有官身……”吕琦接过黄芽菜,一棵棵放在墙角,转身行了取了一匹毛布,送到房东手里,道:“今后还要麻烦杖翁。”
“官人们尽管读书,杂事我来办就行。”房东咧嘴笑道:“托圣人的福,黄芽菜亩收千余斤,你们想吃的话,随时都有。”
“入冬之后,行情更好吗?”耶律全忠在一旁问道。
“好啊。”房东说道;“今年县里又给了一些种子,让我等郊野农户秋日栽培,入冬后送入宫中。你们若想吃,我可以留几颗。”
“什么菜?也是黄芽菜么?”耶律全忠好奇地问道。
“黄芽菜是结球的,叶子多为黄颜色。这种新菜我也没见过,听人说不结球,贴地长,叶子墨绿近黑,也是冬菜。”房东说道:“其实,这事我也奇怪。里正说这菜由圣人赐名,叫‘乌塌菜’,与黄芽菜是亲戚,这可就奇了。”
“应是西土蓝的‘子孙’。”耶律全忠突然说道。
“官人缘何得知?”房东问道。
耶律全忠懒得纠正他话里的错误了,直接说道:“我是农科学子。”
房东一听,肃然起敬,道:“俺们百姓以前觉得读书识字的官人了不得,近年来,得了诸般好处,才知道学农的官人最有本事。”
吕琦听了有些吃味,同时有点泄气。
读圣贤书时,往往为书中的醒世恒言所感动。同窗交流之时,也互相勉励,觉得自己是走在煌煌大道之上。可谁曾想,当他与学农的站在一起时,却被比下去了。
他现在怀疑,他与同窗的那些所谓优越感,完全就是一个笑话。大家互相吹捧,久而久之还当真了。但在老百姓眼里,你就是不如学农的,这个认知让他有点受伤。
或许,圣人是对的。
他老人家东征西讨,英明神武,建立了如此功业,又怎么可能错?
很多同窗对《致治》取代《公羊春秋》一事颇多腹诽,对固定农学录取名额同样十分不满,认为这32个官位不如给进士科,至不济亦可给明经科,给农科算什么事?闹笑话吗?
但老百姓不认啊。
遥想前天,见到这么一座砖木混合的宅院时非常惊讶,因为营州多为土坯房,甚至是树枝、黄泥、茅草搭的更破的房子,与长安差别太大了。结果房东告诉他,现在砖瓦便宜许多了,他儿子在京兆府当兵,用领到的赏赐盖了这座小院,专门租给商徒、学子,并直言若无新朝雅政,他们绝对盖不起砖房,心中对圣人感激不尽。
田舍夫、州兵都感激圣人,认为新朝雅政改善了他们的生活……
吕琦暗暗叹了口气。
这般情形,哪怕满朝反对,圣人只要往军中一站,振臂一呼,数十万禁军云集响应,数千万百姓赢粮影从,谁还能撼动所谓的“新朝雅政”?
“陈公致仕了!”突然有人推开院门,大喊道。
“哪个陈公?”吕琦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租住在隔壁的士子。
“还能是哪个‘陈公’?政事堂首相、中书侍郎、陇西郡公陈诚。”
“啊?”吕琦、耶律全忠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法家拂士
十月中旬以来,长安消息满天飞。
先是中书侍郎陈诚致仕吸引了众多眼球,接着少府监王雍直升门下侍郎,入政事堂,成为宰相之一,更是轰动整个官场,成为十月份的热门谈资之一。
十一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圣人昭告天下:罢明经、明字两科,同光七年起不再作为选材渠道;明法科按道分取,同光七年始年录23人,考中即授官。
此诏一出,又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明字科就算了,考书法的,要求很高,本来一次也中不了几个人。但明经科不一样啊,这可是录取大户,一般都是自忖考不中进士的学子的退路——考试范围同样是九部正经,主要看死记硬背的能力。
明经科被取消,历史上要到北宋神宗时期,但在这个时空,大夏建国第十九年将是最后一次明经考试了。过了这一年,其名额将被分给明法科,按道分取。
明法科的教材原本只有两本,即《夏律》和《建极礼》,前者是“律”,后者是“令”,明法科考的就是“律令”。
为了给这道圣旨背书,圣人甚至说了“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
更有甚者,一些人将其与“暴秦”以及汉武帝时的张汤等酷吏联系起来,议论纷纷。
好在圣人同时下诏重修《夏律》,将法律更完善、更细化,免得出现太多模棱两可的法条,让人无所适从——修订完成之前,仍以原版《夏律》为考试教材。
这两部律令之外,诸如《营缮令》之类的细分律令也会陆续修改出台——目前使用的是唐代《营缮令》,还需做小幅度的调整。
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回过味来了,国朝很可能不再以“道德”治国,至少德教不再是唯一,而是多种方式并存了。
想想看吧,如果明法科一代代培养张汤那种死抠法律、严格执行、不通人情的酷吏,大家还能这么痛快吗?
武夫倒没什么,军法森严,他们早就习惯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文臣呢?
盖个宅邸,还要翻《营缮令》,看看有没有逾制,否则就要被杖责或罚钱,然后勒令修改。
“这日子,怎么想怎么难受啊。”听到消息之后,吕琦叹息道。
“举天下之力莫能相抗,能怎么办?”租住在隔壁的士子韩昭胤嘟囔道。
“如果被酷吏听到,光凭你这句话,就能被治罪。”耶律全忠笑看他一眼,道。
“武夫们跋扈的话更多,怎么不去抓他们?”韩昭胤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的武夫可不好抓。”吕琦被这句话逗乐了,笑道。
“现在的酷吏多半也谈不上酷吏。但几十年后、一百年后呢?”耶律全忠问道:“明法科立身之基便是律令。这些人一定死抱着律令不放,不然如何彰显价值?”
“也未必。”吕琦想了想后,说道:“和光同尘嘛,真有那么死心眼的人?怕是不多吧?”
“你还想要多少?”韩昭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再和光同尘,也比纯用德教治国严厉,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算了,老老实实考学吧。再难,能有武夫当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