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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殊途者

 

回来看见他脸颊通红还大惊小怪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晓琪偶尔、不,是经常来看他。他严重怀疑她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是不是有什么错误的理解。他其实完全没事,除了经常犯困和不怎么吃得下饭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值夜班的时候,晓琪总是给他送夜宵过来。红烧排骨,猪肉玉米饺子,还有炸酱面加上荷包蛋。每次晓琪一来,一起值班的同事就有福了。他们有时候会问他,方晓琪是不是你女朋友。这时候梁牧雨就会如临大敌一般连连否认,怎么可能,我哪配让晓琪姐当我女朋友。这么一说,他们就更加穷追不舍了,人家都天天给你送饭了,还不迟早是你女朋友?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晓琪姐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旁人听到这话都露出好戏谢幕般的遗憾表情,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包括老板在内,每当有人开始撮合他和方晓琪,他就真心觉得自己不配。一想到这点,就觉得食不下咽。

他委婉向方晓琪转达了这点,她却说,这些东西都是家里吃不完的,或者是食堂里顺便带过来的,叫他千万别放心上。

不仅如此,方晓琪还帮他照看母亲。明明她自己工作也很忙,却一有空就来看望林春雅。帮她洗衣服、煎药,还带她下楼晒太阳。

心情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方晓琪总是往他碗里夹一筷子菜,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

其实,他吃了几天的药以后就自作主张把药停了。他耐受力挺好的,大量的药一开始吃着有点恶心,但后面就好多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再像个老头子似的成天忘事儿,也不想冒着发胖的风险治愈根本不存在的病。身体内隐秘的转变令他觉得恐惧,于是把成堆的药扔进马桶,全部冲掉后他觉得舒畅多了。

最重要的是,在药物之外,他已经摆脱了唯一一样会让他感到痛苦的事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牵起他的情绪波动,没有任何东西再能够使他难过伤心快乐或是喜悦。他已经把那样东西,把那段记忆深藏在心底。至此,一切都很安全。

他在药店干满了一个月的活,过着平静到令他受宠若惊的生活。直到李志出现为止。

那天晚上九点半,他正在柜台后面,借着灰暗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一本药理学入门读物。吴姐去隔壁水果店找人唠嗑了,只剩下他看门。

书页上突然笼罩上阴影。阴影主人粗声粗气地说:“有什么劲大的止痛药?”梁牧雨懵懂抬头,还没开口便已对上一张额上沁满汗珠的脸。

那人看见他显然也是一愣:“梁牧雨?”

梁牧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书哗哗地自动合上了。他本能站起身,眼神却不自觉移到了这人缠满绷带的右手上——不,那处已经不能称之为右手,而是光秃秃的手腕。他猛地向后靠在药柜上,玻璃柜被他撞得哐哐作响。

“哥,你,你的手”梁牧雨说得断断续续的,“怎么回事?”

“多亏了你的好哥哥,”李志抬了抬“手”,脸上先是嘲讽再是苦笑,渐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起来,我这样还算是幸免于难呢。”

梁牧雨显然被吓得不轻,脸都白了,声音也在发抖:“什么哥哥我不懂你说的”

男人着急冲他怒吼:“先给我药!他妈的,婆婆妈妈的,你不是在这工作吗?”

梁牧雨苍白着脸去外面找吴姐,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吴姐回来给李志开药。吴姐还没嘱咐注意事项,李志便猴急地吞下一把药。吴姐语重心长劝道:“年轻人,药可不能这么吃啊”

李志一抹额上的冷汗,狠瞪她一眼,嘴里命令:“梁牧雨,出来!”梁牧雨浑身一颤。

吴姐看着畏畏缩缩的梁牧雨,警惕道:“这人你认识?”

梁牧雨勉强笑着看李志气势汹汹的背影:“没事的,吴姐,是我一个表哥。”

他追出去,李志正在门口狠狠抽烟。他那只空荡荡的手腕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左手正拿着烟狠狠地吸着。

梁牧雨在他身后嗫嚅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你说,你说这是我哥干的吗?”

李志往地上啐了一口,好像是对着梁牧雨口中的“我哥”身上吐了一口痰似的。

梁牧雨看起来摇摇晃晃地要倒在地上了:“对不起,哥。他,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你觉得生气,我赔你好了。”

“赔?怎么赔?你砍掉一只手给我接上吗?还是你再卖一次屁股?可兄弟们都被梁律华那个畜生给阉了啊!”李志气得差点笑出声,用仅剩的一只手揪住梁牧雨的袖子,因为来往路人招致过多的眼光,马上就松开了。嘴里还在低声咒骂着:“妈的还真是斩草除根,小贱人,跟我去老大那里,有你好看的。”

梁牧雨快要被吓哭了。他战战兢兢地跟在李志屁股后面,一点都不敢反抗。个儿那么高一人,缩在矮他一头的肌肉男身边像个怂包似的。

又是那块闪着五颜六色光的led字块“金融咨询”,梁牧雨被李志一只手半是推搡半是踢打赶上了楼。楼道里的破灯一闪闪的,像是故意混淆人的视线。

他被揪着头发带到一间空旷的房间里。陆兴穿了一间飞行员夹克,显得肩膀宽阔倍儿有型。他嘴里哼着小曲儿,身边跟着几个小弟,正在打室内自制高尔夫。叉开腿,小臂摆动着挥出空杆,随后看到了门口的梁牧雨和李志。

“哟,稀客啊,”他哐当一声扔下杆子,兴冲冲过去,挤开李志,给一脸惊慌的梁牧雨大大的拥抱。

梁牧雨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大哥,我,我”

“别你我了啊,老弟,这些天都藏哪儿过好日子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陆兴亲亲热热地搂住梁牧雨的肩膀,搓搓他冰冷的脸颊,把他带到刚才打球的位置上。重新持起高尔夫球杆,摆好架势。李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陆兴一个狠瞪逼退。

陆兴往梁牧雨被揪得像杂草丛似的脑袋上梳了几把,安抚道:“别怕,啊,在这儿谁都不敢惹你。”

梁牧雨一直佝偻着的脊背这才稍稍挺直了一些。他极小声地问:“对不起,老大,我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道歉。”

陆兴挑起一边的眉毛:“道歉?道什么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是个乖孩子,什么错都没有。”

梁牧雨感激涕零得想要跪下磕两个响头。他抹着眼睛问:“老大,前段时间我看见坤哥在路边被车撞了,他现在还好吗?”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陡变。但提问者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陆兴并未马上回答,只见他高举起球杆,却久久没有挥出。

他盯着地上那颗梆硬的白色高尔夫球,看起来甚为不满。那白色就像从杯中溢出的牛乳,却添加了过多的凝胶与塑化剂,白得虚假,脆得不堪一击。他抬起嗓子中气十足高喊:“王姨!帮我拿颗新的球过来!”

一个细长干瘦的躯体走进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只冒着光的眼睛的话,梁牧雨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个活人。是的,那只,她只有一只眼。右眼所在的部位只是眼皮遮蔽着的空洞而已,干枯而凹陷。那具干瘦的躯体捧着一颗裹了红布的球走到陆兴面前,恭恭敬敬放置在他原本摆高尔夫球的位置。

当那块布被揭开,除了陆兴和王姨意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有人捂住了嘴,有人不露痕迹地扭过脸不愿看。但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当梁牧雨定睛看清那颗球时,他的喉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响动——那颗高尔夫球的真身是一只半腐的人头。

他用尽全力压制呕吐欲时,陆兴正不紧不慢用球杆丈量着这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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