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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里白子瑜早半日就拿到朔北的消息,且还知道姜湛给朔北的军粮在公文里写的是陈粮,可那粮和之前从内库抽调的粮一样,并不是去年的陈粮,而是还要早几年的虫蛀成细渣的旧粮。
这粮吃不死人,可难以下咽,是粮店里最难卖的,价格连新米的五分之一都没有,也是穷苦人家不到绝境绝不吃的粮,而富贵人家是拿它喂牲畜的,给下人吃的都比它们好上很多。
姜湛头一次从军粮上吃到了这份便宜,便有恃无恐,在这次百万斛军粮上又做了手脚,从里面赚取差价。
那旧粮上面盖着去年的陈粮,送到朔北,伙夫不用几天,一顿饭就会发现里面的蹊跷。
师家常年缺粮,京都就是扼住他们喉咙的手,他们不会为这些旧米和京都争个不死不休,却会把京都对他们的羞辱记在心里。
夏颜汐在朔北要承受朔北人的这份迁怒,白子瑜对此无能为力,她想让夏颜汐走的路注定要淌过一层层火山汤海,当下只是夏颜汐面对的第一份磨炼。
白子瑜要让战火与死亡让夏颜汐重新认识这个“太平盛世”,也要把在京都权利更迭中置身事外的夏颜汐拉进朔北与京都的抗衡中,把姜世岚和所有人为她编织的虚伪的安逸撕开,从而塑造出一个新的夏颜汐。
秋风从京都而起,势不可挡地蔓延到朔北。
师正杰坐在营帐里,干燥的秋风吹裂了他的嘴唇,打不散的边阗骑军两个时辰轮流叫阵,朔北军一半要守在城门下,另一半睡觉也要披甲,这是边阗的老套路,却十分好用,能把朔北军熬得十分疲惫。
下面的人让他休息,可两个时辰睡一会儿就要紧张地醒过来,第一次担起这么大的责任,他睡不踏实。
“右将军,公主又来了。”门外魏犇的声音传进来。
师正杰这次正式领兵,为了和师正阳区分开来,兄弟二人在军中称呼上分为左右将军。
军帐的帘子被绑起来,夏颜汐直接走进来,花楹跟在后面端着药。
“这是宫里配的金疮药,让花楹给大帅换换药吧。”
营帐里师荣刚的床前放了一道帘子,夏颜汐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却能闻见空气里弥漫的药味和一股特别的臭味。
师正杰起身,说师荣刚睡下了,请夏颜汐走出了帐外。
这时正是用饭的时候,外面有人给师正杰送饭,那伙夫看见夏颜汐便倏地冷了眼,把饭递给师正杰和魏犇兄弟就离开了。
花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夏颜汐却注意到师正杰手里的饭。
熬烂的菜叶子混着土豆,下面露出的米的颜色暗沉毫无光泽,且十分细碎与她平日吃的完全不同。
“这是?”夏颜汐才知道将士们与她的吃食差距这般大。
她看到花楹每日带回的饭菜虽然朴素,却也带着零星可怜的油腥。
师正杰端碗笑了笑,没有解释,可他们站在帐外,周围有将士去打饭会经过他们的身边,结队,看向夏颜汐的目光皆十分无礼。
“看什么看!公主你们也配看!滚犊子去!”师正杰把那几人屁股上踹了几脚,把人都骂跑了。
夏颜汐问师正杰:“这是米吗?你们吃这种粮食吃多久了?”
魏犇和魏玠蹲在不远的地方吃饭,他们兄弟在往这边探头。
魏玠的胃被白子瑜养刁了,平时其实是和夏颜汐吃一锅饭的,他看着魏犇隻瞧了师正杰一眼又低头接着吃饭,筷子把碗拨得“叭叭”响,半点挑食的样子都没有。魏玠看了看,见魏犇碗里的饭在迅速减少,就把自己碗里的都拨了过去。
“朝廷拨的军粮自然和京都精细的米面不同,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吃饱了肚子,就可以拉开弓,就可以挥动手里的刀,就可以杀敌,就可以保命,对朔北来说,这就够了。
夏颜汐没想到师正杰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怔愣片刻,见周围的人都是这般风卷残云地用饭,似乎已经习惯了。
夏颜汐知道朔北贫瘠缺粮,却不敢相信这群为大邺挥洒热血的汉子千辛万苦等到的粮就是京都里喂食牲畜的旧粮渣子!
她转身往伙房那里走,师正杰想要拦她,魏玠却打断师正杰,跟了上去。
夏颜汐从这些将士身边穿过,他们吃饭的动作有些变缓,都在注视这个从京都矜贵窝儿里走出来的天家贵女。
她走到了煮饭的锅灶旁,从袋子里抓住没倒完的米。
她站在这里很久,没有说话。
细碎的米渣子还没有虫子大,也没有虫子多,密密麻麻的米虫被京都富贵的粮商们养的圆润肥硕。
在朔北缺粮、朝廷无粮的时候,这群商人为了哄抬粮价,宁愿让仓里积压的粮食被蛀虫吃空,也不肯折减半分卖给朔北。
国库出了银子,姜家却贪了银子买了这样的粮给朔北,他们的心也和粮商一样,良心被虫子蛀空了。
花楹在一边皱眉拍掉了夏颜汐手里的旧米,她知道伙夫给她们单开了小灶,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从来没想过这群人会吃些什么。
锅里还有没盛完的饭菜,夏颜汐伸手自己取了碗打出一份,她没有回避所有人的注视,脸色平淡地吃下了第一口饭菜。
煮太烂的白菜和土豆黏在一起,带着汤汤水水泡在碎米里,让夏颜汐想起姜几道喂食小猫小狗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