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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经历过前世五年执政,她对民生多艰的见解,早已不似从前的天真。

“能力越大责任才重,我自认能力低微,今日救他们不难,让旁的流民见了却会如何?”

明明那张绯艳红唇泛着润泽水光,像诱人品尝的果子,说出的话却淡漠得一点人情味也无。

“苦难是比较来的,人心一旦起了比较——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他们就会被心怀嫉恨的流民抢光,到时候还会调过头来埋怨我,不肯好人做到底。”

秦昶心神触动,视线凝在虞莜脸上,像看一件费尽艰辛挖掘的珍宝,觉得她……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轻轻勾动手指,示意她靠近些,“来,跟你说个事。”

刻意压低的嗓声淙淙似有魔力,夹着浓浓的蛊惑。

虞莜不为所动,反而向后靠了靠,杏眸微睨,明显是“有话就说、有屁别放”的意思。

“迎亲队有内鬼。”

秦昶讨了个没趣,指头虚点着她,“你的人。”

虞莜面无表情等待下文。

“徐骋好几次半夜鬼鬼祟祟溜出去,你猜……他见得是谁?”

善恶

这一世她还是太过仁善了吗?

迎亲队抵达庆州时,连场暴雪刚过,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势尽被厚重积雪覆盖,掩埋了天灾过后的沧桑与凋敝。

一连数日人迹鲜见,庆州本就土地贫瘠,仅有的农田毁于暴雪,人便也逃了个干净。

途经的几处驿站早已人去楼空,队伍就地扎营,此时就显出南北两地人的巨大差异。

玄武卫每日头前开路,顶着凛冽寒风扫雪清障,行止厉雷风行,好像完全不怕冷似的。

虞莜这边,不论是驾马的车夫还是乌衣卫们,都被呼啸的风雪吹打得没精打采,随行的侍女整日躲在车里不敢露头,食不下咽,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一边烤火一边抱着肩头瑟瑟发抖,倒不是冷,就是害怕。

北方的天气太吓人了,这都还没出南康呢,已经冷成这样,洛阳那边冰天雪地,人还活不活了?

这般如同行走在极北荒原的体验,虞莜两辈子也没经历过,说一点触动没有那是假的,只比车里的其他人稍淡定些。

整日窝着一动也不想动,身上盖的、底下垫的,都是秦昶送来的皮子制成的皮褥,沉甸甸的份量给人一种安全踏实的感觉。

梅染看看外面已经放晴的天,强撑着苦笑一声,“过去听人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我算是见识了,瞧着外边日头挺大呀,这往外一探头,那风刮得……脑袋都要掉了。”

竹青缩坐在小杌子上,在炉边翻捡烤熟的橘子,甘香酸甜的气息弥漫开来,炉火熏得她小脸红通通的,吸了吸鼻子。

“这天儿要是来碗甜酪浆,在外面稍微放一下,冰凉甜爽刚刚好。”

说得虞莜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手撑起些来要水喝。

梅染取过炉子上坐着的莲子水,倒了一碗试试水温,这才递给她,口中叮咛,“公主别听这小蹄子瞎说,这个天儿可不能喝凉的。”

莲子水有点烫,虞莜吹着小口喝了一点,车里火旺干燥,口渴却又不敢多喝,到底人在外如厕多有不便。

北上这一路的艰难,已超出她的预料,但没什么可抱怨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离开南安郡,她未再有意拖慢行程,之前也有避开暴雪的考量,然而眼下想快也快不起来。

她到窗边掀起厚厚的帷帘,向外面的乌衣卫打了个手势,不多时,姜皓策马到了近前。

他身着貂裘背挽长弓,瞧着倒是精神奕奕,虞莜推开一线窗缝,并未开口,只以眼神询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姜皓心领神会,伏身应道:“一切稳妥,公主放心。”

虞莜微微颔首,隔着交错的马匹,朝略远些的徐骋看了一眼,阖上窗退回榻上窝着。

上次秦昶卖的关子,她不问也知,收买徐骋,十之八九是杜相干的。

只不过她的人,该监视该处置,自有她来决断,不需外人插手。

今次赴北齐前,徐骋来找她,言辞恳切说已将表姐送到亲戚家安置,保证再不生二心,愿一生追随、至死不渝云云。

若他不跟来,离开金陵前,虞莜就会找人杀了他,换成在途中动手,倒更可神不知鬼不觉。

前世她虽未曾亲见,却可断定,当日龙舟浸水前,梅染和她身边的所有人,皆死于徐骋之手,即便这一次他还不曾作恶,这个仇她也一定报。

可笑的是,她还未及下杀手,徐骋倒先一步起了恶念,看来善恶终究有迹可循。

那么,这一世她还是太过仁善了吗?

数日后到了固宁关,守将泰左初出迎,队伍在关内休整两日,一切就绪再次出关,此后,迎亲队正式踏上北齐国土。

对于虞莜来说,这便意味着,徐骋勾结杜相的人,马上就要动手了。

眼下她跟杜启茂并无深仇大恨,虞莜不认为是冲她来的,反倒是秦昶,前有揭发勾结诸奚,又抢了《水注经》,两件事加起来,足以让杜相恨得他牙痒痒。

若想袭击近千人的队伍,来犯的必定不是小股敌袭,且必须是出了南康才动手,事成与否,涉及熙沅公主的安危,南唐便有了声讨北齐的底气。

那么,即将到来的危机来自何方,答案呼之欲出。

诸奚铁骑。

上次丰甯提到苍洄山,距固宁关不足百里,山势险峻,阻隔了北地高原寒风的侵袭,形成一片草丰水美的峡岭。

早年诸奚人被南康从此处驱逐后,心心念念想要回归,去年弘盛帝驾崩的消息传开后,终将要得偿所愿了。

苍洄山,亦是北上洛阳的必经之路。

眼见得秦昶这几日忙前忙后整顿队伍,探路的斥候一日回报几趟,虞莜就知,她想到的那些,他已早有准备。

这倒省了她一番功夫,不需多加干涉,她相信,以秦昶日后战□□头,这样规模的偷袭,必定应付自如。

眼下徐骋的一举一动,皆在姜皓的严密监视中,待诸奚人一到,徐骋的死期便也到了。

这天傍晚扎营在一条业已结冰的河畔,河面不宽,呼啸的风从冰上袭卷而至,吹得人面如刀割,眼都睁不开。

“那边不就有座林子,前头有山挡风,拾柴也便给,为何非要扎在这前后不靠的空旷地儿,啊……啊嚏……”

车夫们把车围成一圈停好,下来抱着肩一顿跺脚,有人口中抱怨连连,“妈呀,冷死我了。”

近旁的人忙扯他一把,示意噤声。

那边厢,秦昶带着四五个侍卫疾驰而来,战马高大雄壮,甫一靠近,拉车的马匹立刻不安地低声嘶鸣,车夫们忙各自拢住马头,偷眼望去。

北齐这位太子爷身量颇高,此时一身战袍外披玄墨大氅,更显雄姿伟岸,长腿一翻自马上落地,轻得连地上的尘土都未扬起。

他大步朝公主的车驾行去,身后的玄天卫铠甲狰狞泛着漆黑冷芒,兵刀在手,行过时众人嗅到浓重的血腥气,这才看出兵甲上染了鲜血,顿时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

秦昶解了大氅上车,战袍在胸腹肩臂等处镶有亮银软甲,塑出一副完美矫健的身躯,大马金刀坐下,虞莜感觉半个车厢的空间都被他填满了,铁器冰冷的气息,激得后脖颈起了一层小粒。

她再是镇定自若,前世经历的多是诡谲阴谋,数次刺杀都被乌衣卫阻隔在数十丈外,这方面着实经验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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