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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她这语气还是逗小孩子的语气。

翠芳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小杏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连忙抱着被褥逃了。

二太太见佣人蜜蜂似的转个不停,口里念了两句佛,叫来越珒和朱丹问:“佣人也得带去几个吧,都是被伺候惯了的主,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怎行?”

越珒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出门一切从简,伺候的人也不宜太多,母亲,你看呢?”

“王奶妈是带惯了六小姐的,王妈又是朱丹娘家里挑来的佣人,也是尽心尽责,可毕竟没个年轻机灵的,我想着让小杏跟过去,这丫头又能干又聪明。”

朱丹道:“我虽怀孕,但还是能照顾自己的,还是让小杏继续留下来照顾母亲吧。”

二太太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傻孩子,你才是重中之重。”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问:“都急糊涂了,亲家母可随你一道去?”

朱丹道:“姆妈说要留下来照顾爸爸。”

二太太轻嗯了一声,忽然变了脸色道:“你们可联系了那边?”

越珒道:“问了,也都不肯走呢。”

二太太思忖道:“既然他们一家子不肯走,要不把他们接回来一起住,待你们一走,这个家空的都能听见回声了。接过来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越珒道:“可三姨娘说那边住惯了,房子虽小点,但图个清净自在,更何况琉璃刚和二弟领了证,新婚燕尔的,恐也不大方便。”

说到这儿朱丹不禁叹道:“到底两人还是结了婚,怎么劝也不听。”

越珒安慰道:“你们小姊妹做妯娌,再好不过的事了。”

二太太帮着儿媳说道:“越城从小就不大着调,随老爷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嘞,这一点你我还不清楚吗,朱丹既真心拿她当姊妹,岂有不担心的道理,不过姻缘天定,好也罢坏也罢,都得受着,你也别为她急坏了身子,若真出了事再说。”又对越珒道:“他虽是你弟弟,你也别一味的护着他胡来,惯他就是害他啊。”

越珒也只得掉过头来骂上越城几句,表明了立场,方才结束了这话。

说笑了一会,将去香港的事情也一道商量妥了,便叫来王妈,王奶妈和小杏,让她们三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那一份行李,跟着一道去香港伺候。

三人一路忐忑,也不知上海之外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大概是从一座孤岛转移到另一座孤岛吧。

一座叫香港的孤岛,虽知道是另一座城市,脑子里想象的还是上海的样子,在这方面,她们极度缺乏想象力。

因上次的那一出霸王别姬,土肥原就此迷恋上了京剧,他频繁邀请水笙到号称小东京的日租界表演,水笙不愿,班主却跪着求他,“祖宗,你由着性子不去是要害死人的,我死了也就罢了,只怕要劳你备上十来副棺材板,替一个戏班子收尸嘞。”

水笙撩开长衫下摆扑通一跪,扶着他的身子道:“何苦嘞,这不是折我寿嘛。”

班主已然顾不上这些,死拽着他直喊祖宗,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水笙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唉,我就算是菩萨也是一尊泥菩萨。”

两人搀扶着起身,外头早有汽车候着。

说来讽刺,那日本人想听霸王别姬,却单单只要了虞姬在跟前唱独角戏。

土肥原的手拂过红流苏,将一杯清酒递到他的唇边,殷红的唇。

“水笙老板,我从未见过你的牙齿。”

水笙解释道“这是旦角的规矩,笑不露齿。”

土肥原笑道:“在台上你遵循你们梨园行的规矩,在台下,你得按照我的规矩,陪我喝一杯。”

水笙捻起兰花指推了推酒盏,“我是唱戏的,不是陪酒的,能和虞姬敬酒的只有霸王。”手腕一转,指着他道:“可司令你呐——不是——”

土肥原乜斜着眼笑道:“我不是真霸王,但你却是真虞姬,这就够了。”

又推了一回,没了耐心,索性掐着他的脖子灌酒。

水笙呛得直咳嗽,眉头紧蹙,厌恶道:“好好的一件鱼鳞甲,就这么给糟蹋了!”

土肥原却大笑着往戏服上灌酒,“美好的东西不就是用来糟蹋的吗?哈哈哈哈,放心,我会赔你一件更新更好的衣裳。”

水笙面色早已吓黄,不过因脸上施了厚重的油彩而看不出异样来。

“衣裳坏了还能赔,人坏了如何赔呢?”

土肥原仰头大笑道:“有意思,人怎么会像衣服一样不禁折腾呢。”

水笙骇然,想到日军的种种残忍,咬住唇道:“我该回去了。”霍地起身要走。

霎时一把冰冷的手枪抵着他的背脊,图穷匕见,那翻译站在暗处一惊,吓得咬了舌头。

水笙不顾身后的枪,缓缓将鱼鳞甲褪去,解下如意冠,只剩一身白如缟衣的水衣子,背后垂着长长的熟线尾子。

水笙视死如归道:“可别让污血溅脏了这身行头!”

行头是他的另一条命!

土肥原惊骇道:“你们中国人都疯了!都不怕死吗!”

那翻译说这话时感到恍恍惚惚,他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他若是中国人,为何怕死?他若不是,又如何习得这中国话?

水笙啐道:“苟且偷生,宁可死了干净。”

土肥原收起枪,眯眼笑道:“我偏要你苟且偷生。”

翻译接着道:“明儿还请水笙老板过来再唱一出。”

水笙吓得腿软,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裳头面抱在怀里,一身素白离开了。

三姨太娇月早在门口候着,一见水笙走出来,便上前挽住胳膊,望着他,忍不住泪眼婆娑。

水笙失了魂似的喃喃道:“娇月啊娇月,我若做了霸王,你可做得了虞姬?”

娇月登时收回了眼泪,接过他手里的头面,捏着攥着亲着,半晌哽咽道:“谁又规定我不能是虞姬呢?”

又道:“今生你我做不了夫妻,水笙,来世一定记得娶我。”

车夫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快上车,日本人盯着呢。”

两人连忙上了黄包车。

“二位去哪儿?”

“去黄浦江。”

任凭车颠,他拥着她,在耳边说道:“他们都忘了我从前叫水生,不是竹生。”

娇月哽咽着点头,抚着他的脸道:“我知道,水生,水是你的母亲,是你的襁褓,是你的家。”

水笙凄惨一笑,“娇月,我想家了。”

他依偎在她怀里,头抵在她的胸前,无声啜泣。

她轻抚着他的头道:“好,我陪你回家。

“听说黄浦江的水冷,娇月——你怕冷吗?”

“我不怕,我是月亮,水里的月亮。”

“娇月,你说我这一生,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人也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爱的人。”

他整个人忽而颤抖起来,哭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似的惹人怜。

过了几日南京路上发生一起恐怖事件,一名中国男学生将手榴弹扔到了日军的游行队伍里,成了日军的通缉要犯。

此人便是孙连平。

越城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向日本人表现诚意的机会,于是抓了孙连平交予日本人作为诚意合作的敲门砖。

尽管献上这样一份厚礼,土肥原仍不信任他的能力,越城讪讪道:“司令误会了,我代表的不是我哥,而是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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