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别谈爱不爱的
孙远舟的“听证会”由国纪组监督,国勘所、华建、设计院、首钢建材,四家涉事单位,派内审团队共同出席。
在他前面的是成峻。他佝偻着坐等在长椅,走廊尽头立着一块公示牌:闲人勿进。守着一个纪检的秘书,不怀好意地瞥他。
知道你站得累,大家都不容易,孙远舟本来想说你坐会吧,想想算了。
一个小时后,成峻出来。他脸色不善,额头有汗,一脱他的习夹克,里面衬衫全湿了。他很勉强地冲孙远舟一笑,顾不上禁烟区,站在窗边掏打火机。
“他们使酷刑了?不开空调?”成峻被他逗乐了,回头一看,这人面无表情,眼神严肃,不知道自己在讲笑话。
“开了。”他朝天空呼出烟雾,“是我被吓得。”
“问了什么?”
守门的过来了:“哎,孙主任,不能在这里闲聊。”
成峻嘲弄:“对,要配合贵组工作。不聊、不聊。”故意道,“他们明知道我爹是成立,还要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特别逗,指鹿为马,我说是马就是马,哈哈…”
孙远舟笑不出来。
“行了。”成峻一巴掌拍在他后肩,最烦这幅任人宰割的怂样,“挺直了。你没事。”他耳语,“我爸批了结果,你通过了。”
孙远舟沉默不语,他知道他会通过,但此情此景终将成为他的案底,影响他未来的事业…或者,更大胆点,仕途。
“你少低个头装媳妇,退一万步你身上有973,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成峻信誓旦旦。四目相对,孙远舟直得苦笑点头。
信息差。他现在都糊涂了,到底是信息越多越好,还是蒙在鼓里更舒坦。可不是围城吗,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一切顺利。”成峻薅一把孙受气包的后脑勺,“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的回应依然无趣:“别,还是做奴隶吧。”言罢拎起档案袋走向门口。地面光洁发亮,皮鞋蹭不出摩擦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觉得这扇门很沉,光推门就耗尽力气,他明白成峻为什么出汗了。
所有人黑压压抬头看向他。一条长桌,后面两排椅子,领导坐前面,记要员坐后面,付国明坐在最角落。他不应该在这里,他的出现代表他力挺孙远舟的决心,也让老付爱护下属的传言更加立得住脚。
围绕着四个问题:
一,你是否知道华建克扣工人、偷工减料?
不知道,今天才知道。
二,你是否知道是首钢建材向华建行贿?
不知道,今天才知道。
三,华建是否有人向你行贿,买通造假报告?
没有,绝对没有,有了我一定举报。
四,国纪组长放下水笔,往后一靠,这个问题他没有亲自问,太敏感了,所以让热切出头的下属代劳。
四,假设一二三均属实,你为什么不按照设计院给定的勘图执行工作?你为什么要去青玉湾下游?我们有很多人证物证呀,成峻同志指出,你不顾其他人的反对,硬要下湾…
你难道预先知道华建在那里搞鬼吗?这么凑巧。
孙远舟第一反应去看付,他期待他给出是或否的指示,但他阖着眼睛,把选择权交给了孙远舟自己。
他可以选择捅设计院一刀,也可以选择和稀泥了事。孙远舟毫不犹豫拿起了刀,这是他仅有的机会,设计院看错他了,真可惜他从来都不是个大善人。他不仅捅了进去,把人家肠子胃血淋淋的,全都带出来。
“因为设计院给我的规划图是错的。”他看向设计院的代表,他阴晴不定的脸色让孙远舟升起莫名的快感,“不仅如此,我认为,设计院参与了首钢建材的行贿。”
语惊四座,哗然中付国明站了起来。
“接下来我说的均属实,我愿意为我的陈词负全责。”
刘峰做个按下噤声的手势,让他说下去。孙远舟知道他赌对了,国纪是想要拉设计院下马的,他也愿意被纪检当枪使。他要借青玉山一耻跳上去,先立威,过去后他要当领导者而不是流放者。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几个勘点都有问题,地形、气候,哪个方面,都开不了工。
骗得了成峻骗不了他,给他挑些糊弄的人的点位,催他做出像样的检测结果,为了什么?尽快动工,动得越麻利,二期的钱越早拨下来。
他晚上找了张育民,就在大同旅馆。他觉得设计院不对劲,但他又拿不准。他迷茫地问:“咱们怎么办?”
现在张育民终于也走了,就剩他一个。
张育民用蹩脚的洋文跟他说,followyourheart。他笑了,张育民也笑,不学不行呀,以前评职称,干得多干得好比什么都管用,现在呢,这个鸟语也要学,那个鸟文章也要写,一通气势猛如虎,回头一看,老娘舅的,没评上!
遵从你的心。
孙远舟的心指引他下了青玉湾,前方一片迷雾,他在里面摸索,设计院瞒了他什么,付国明又瞒了他什么,其实他往东再找两公里,他就都明白了,但是他踯躅着停了。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不要去探索你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去淌这口浑水。
他恐惧。没有权利的倚仗,他退缩了,他从那时开始渴望权利,他想干但不敢干的事,它会帮他。
即便不淌浑水,浑水也会自己找上门,躲没用,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建议工程重启后,安排监督小组。”他寻思,届时有多少人要恨死他了,“由我,和其他分负责人轮流带头,杜绝类似事件。”
孙远舟把ppt回到摘要页:“我出示的所有内容,出处都有参考。”接着把档案袋里的七份文件发给国纪组,从刘峰开始。路过设计院代表,人家的火眼快把他的档案袋射穿了,两人的眼神互读出“操你妈”。
他出来后特意等了会,果然付国明跟着一起尿遁了,他说:“老张不容易,他现在搬回他闺女那里了,你出发前去看看他。”
“我会去的。”
两人俱沉默,付国明没头没脑地对他说:“你跟着我六年了,小孙。”
他也没头没脑地回道:“付所,你有拿他们的吗?”
“他们是谁?”
孙远舟不说话,一切不言而喻,付摸着他的肩头,他挺矮的,年龄一上去,缩骨就更显矮,孙远舟总是弯着背,让付摸得更舒服些。
“以后别这么冲动。过去了好好干。”
他大胆的行为和张育民商量过,张没有同意,他说硬刚设计院太冒险了,这事没有正派反派,四家单位平分两千万,甚至国纪也贪,两眼摸黑得了,对大家都好。大赌桌,要么接受要么退场,退场就是他张育民这个下场。
那么多项目,哪个不捞油水,“973,你敢不敢拍着胸脯,你手底下一桩都没有?”
孙远舟不敢。
“那不就得了。”语重心长,“下基层,对底下工人好点,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苦,你们在那辩来辩去的,虚头巴脑,不都是从老百姓身上薅下来的。”
“…我没拿。”
“你说没拿就没拿?指鹿为马,我说是马就是马。”
…
他一刻也不敢停,赶紧开到医院,跟齐佳约的晚了半个钟头,她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但手机被纪检拿走了,没接到。他一向是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即便挂了也会短信告诉她在哪忙、忙什么,她一句“你不用过来了”,他知道她这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