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是啊！所以我们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嘛。在你们来之前，我们也找人问了，可她就是不说话也不下来，还把顶楼弄得一团乱。跟中了邪一样。唉……”说着说着，长安总监的表情逐渐讳莫如深起来：“警察同志，您说她不会真……？毕竟，这人，怎么会长出翅膀来呢？还是那么大一双！”
“具体情况还待核实。”作为警察的肖队长头一次没立即用唯物世界观将话说死，他带头走出电梯，“而且，她不是还没有伤人吗？”
“那是那是。”长安总监讪笑，跟上了一群警察的脚步。
而此时顶楼也的确如长安总监所说，非常乱——天台上面供人休憩的桌椅都翻倒了一片，垃圾桶里的垃圾落了满地。但更乱的，还是一群围在顶楼上乌泱泱的人头。
长出翅膀的当事人唐晓月就站在楼顶的边缘，面对着众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桩普通的跳楼事件的主角。然而她确实又生着一对正常人不会长的黑色双翼，还是会飞的那种。
消防员和民警们看着这群又是拿手机拍照又是互相议论指点的大厦员工，纷纷皱眉。肖队长更是直接开口发话：“麻烦让一让，警察办案。”
听到警察发话，人群立马哄一下散开；却又因看热闹的天性依然聚在楼顶上，没一个人肯主动下楼的，都是受到驱赶后才离开。
肖队长走上前，隔着一地的垃圾，喊出女生的名字：“唐晓月！”
“你好！”他说：“我是一名警察——看这身制服，你现在还认得出来吗？”
唐晓月站在楼顶边缘上，不说话也不点头。
“我们是接到报案，来询问一些你的具体情况的。”肖队长说，“你放心，我们是人民警察，我们只是因为你的这种情况比较罕见，所以才专门来问一问，我们是不会对你做什么、更不会伤害你的。”
“请你相信我们！”
唐晓月站在那里，人没有动，但翅膀动了一下。
肖队长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即再接再励：“我们还联系上了你的家人，他们马上就会过来。询问全程都会在你的亲人的陪伴下进行，不会有任何危险！”
唐晓月的面孔抬起来了一点，似乎是背对着光的原因，显得有点黑。不过她的脚步还是没有动。
“队长，”这时候，队员沈沉上前一步告诉他：“唐晓月的妈妈来了。”
肖队长转过头，果然见长安总监已经将一名五六十岁的妇女领了上来。对方脸上布满心慌和着急，还隐约带着一丝愤怒，一见到唐晓月的身影就想扑过去——幸好肖队长眼疾手快，先拦住了她。
“警、警察同志？”被拦下的妇女不知所措，茫然看他。
脚下的蓝色警犬鼻子微动。肖队长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伸手拦住对方，他只是本能觉得，两者就这样马上相撞在一起，会发生危险，所以才伸了手。不过工作多年，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目前这种情况，他也觉得还是保险一点的好：看妇女这副表情就知道，对方情急下说出的话很有可能并不利于局势。
于是他迅速找到话题：“唐妈妈，你知道现在应该先说什么吧？”
“我知道我知道！”唐妈妈赶紧点头，急急道：“警察同志您放心！我马上就教训她，带她回去，不让她给你们警察找麻烦！这个死女子，一天到晚净不让人省心！我……”
“不，不是这个。”毫不意外地听见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家长都会说出的同样的话，肖队长好悬没有当场扶额，他马上打断了对方，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纠正其观点道：“今天这件事可能本身也不是晓月她主观上的错误，并不是她的本意；而且为市民解决麻烦也是我们身为人民警察的职责，不能说是‘麻烦’。您千里迢迢赶来很辛苦，但是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必然也很慌、很难受，您应该做的不是责备她、怨怪她，而应该先安慰她，让她觉得您是理解她的，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您明白吗？”
“明、明白！”在消防员制服和他严肃的脸色下，唐妈妈愣愣点头，随即又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现在应该说什么？”
“您就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就好了。”肖队长说，“至少让孩子知道您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哦哦。”唐妈妈转过头，看向那边一直未动的唐晓月，可能是见到一向听话的女儿呆站在那儿的样子，心里确然生了几分心痛，情真意切地道：“晓月！妈妈过来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妈妈刚到厂里就接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唐妈妈抹泪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哦？那里那么危险！妈都来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这理直气壮。
也就是亲妈了。在场警察包括民众统一心想着，但默契地都没有张嘴。
“你这是干啥子哦！”唐妈妈抹着泪，“你是要弄死我吗？”
“你从小到大都是家里面最听话的，不像你弟弟调皮捣蛋，净给我讨麻烦！妈妈今早刚接到电话，心都要跳出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嘛？你出了啥子事呢？你有啥子事吗，给妈妈说嘛！不要一天到晚憋在心里头。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头难受得很！”
肖队长看到唐晓月的脚步终于动了动——虽说还是没直接过来，但行为好歹是有变化了。
而且，女孩脸上还流下了两行泪水。
这是极大的进展。肖队长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而唐妈妈已然完全沉浸进了情绪之中：“你怎么不说话？你过来给妈妈说句话啊！你这个娃娃，从小到大都是，啥子都是憋在自己心里，从来不给妈妈说你想要什么，要干啥子。你不说话，我们怎么晓得你想的是什么哦？平常我和你爸爸上班忙，你弟弟呢，性格又讨嫌，淘气得很，一天都要人管到。你每天上学上班回家，有啥子事情，总是不说，总是憋到。你憋到呢，我们也总是没时间、忘了问，就总是没这个机会。”
“但是呢，我们都是注意到你的情况的。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啊？是哪来不好嘛？你过来，跟妈妈好好生生说一说嘛，不要就站在那里，不开腔啊！”
难为她居然还能拐回主题来。肖队长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往前走——他刚才就趁着唐妈妈讲话的时间，一直在朝着唐晓月靠近；而对方听着自己妈妈的话，看到了他的举动，也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只是在不断地流着泪。而越靠近，他就越发现，唐晓月身上的黑，好像并不是因太阳光线造成的，而更像是自己自带的。
但好事者最初发在网上的那张图片，对方却似乎并不是这个肤色。
并且，离对方越近，他就越觉得，周围似乎好像变得更热了……
肖队长心里留意着这些细节，却没有察觉到自己今天实在是好得出奇的工作状态：往常接近当事人（跳楼等）的时候，他一般都是很难再专门分出心神去听另一个安抚者说些什么的；而今天，他不仅一心两用，能一边观察当事人，一边分析对方的表情，居然还能在同步听另一人说话的时候，去分析另一人的心理情况。这在往常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