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神
褪下,艳丽得鬼气森森。神识受创比肉体难受得多,既不能用灵丹妙药灌溉,也不能随便让旁人梳理,大多情况下只能靠自己熬过去自愈。
景在附近是个好消息,八成瘫在哪里动不了,不然不会干这种攻击神识,暴露自己所在范围的蠢事。
拖有用吗?也许有,丹元毕竟很难炼化,禾狂乱地想着,手不自觉捏下一块床板边缘,已经剥离的脆弱木头在掌心很快变成齑粉。
“你还好吧?”白绛锦不安地问。
“很好。”禾皮笑肉不笑,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景大卸八块。
“阿姐离我们有多远?”
“山洞背面往东方走,有个山谷,”禾说,“运气好,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白绛锦急切道:“那我们快走吧!”
禾又咬开自己虎口皮肉:“打起来顾不上你,要去,喝点。”
不然就他现在的体质,一道罡风就能抽死人,人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白绛锦帮不上忙,被余威碾成肉泥倒是板上钉钉。
“要一天。”白绛锦说。
“命重要。”禾的犬齿变得很尖,微微压唇。
白绛锦只好在他旁边坐下,俯身去吮吸他的虎口,禾的手往上一顶,虎口张得更大,四指的一侧包住那侧的下半张脸,下颌角都盖住,大拇指则压得白绛锦脸颊凹陷。
禾掐得用力,白绛锦原本只想像上次一样浅尝辄止,但下颌被按得很痛,他也给激起一点凶性,狠狠地咬回去,两个眼珠登时充血发烫。
四肢百骸里滚过刀山火海,五脏六腑涨起,争先恐后要撞开肚皮,白绛锦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带血的唾液冲出牙齿流满禾的手背,禾放开对他面孔的钳制,一回生二回熟地又把人往怀里带,白绛锦分开腿跨坐,与禾面对面,痛得抵住非人的肩头。
在丧失清明前,他模糊地想,修仙真是苦痛的一件事。
禾抚摸他新生的长发,顺着头皮一路捋到后颈,神识收回,同样发着持续的阵痛,手下的皮肉很暖和,但是要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它不是水,溃散了还能聚拢。
尝几滴血就痛苦不堪的幼崽,和他试图养活的花花草草没什么两样,非常娇弱。
鼻音断断续续地泄露,禾有了经验,在他流血前把他身上的衣物都褪下,头发在禾环抱他的双手上挽了两圈,用绿丝绦绑好,他的脊骨位置一节节有起伏地拱动,那是筋脉爆裂与骨骼破碎重铸;“啊……啊啊,”他流着泪,汗水,把禾的前襟打湿,“呃”。
他现在是一只蚕蛹,内在是一团软浆,外皮由禾维持形状,奇怪的“噜噜”声不绝于耳。
热的,像温泉。
禾的手顺着他两块移动的肩胛勾画古语,金色的束缚咒遁入皮下,帮他五脏六腑更快地凝结复位;旧的脏污与碎片从他七窍、每个毛孔流出,粘稠的深褐色浆液把禾的正面打湿,二指宽的腰间革带下,挡住的干净衣面相对整个人形聊胜于无。
禾抱着他,觉得莫名平静,潮湿的水汽蒸腾上扬,挂罥在睫毛上,阴暗的屋子好像一方难见天光的密林,他们不在那个山洞里,又好像还在那个山洞里。
血浆是青苔,生满了大半个白玉石像,并且向下延伸,坠落床沿,瀑布跌下悬崖,滴滴答答的单调与汹涌澎湃的激情重合,禾张开嘴,无意义地开合几下,越来越热。
禾依然很痛,疼痛让他亢奋。
白绛锦的喉咙长好了,又开始发出虚弱的呼吸,很轻,很急,禾的犬齿根部发痒,手指在他的背脊上划动,推开厚重得几乎成膜的浆液,新洁的皮肤富有代表生气的粉红色泽,白绛锦在他怀里濒死,新生,反反复复,塑神像也不过千锤万凿,他的血脉攻城掠地,贪婪地蚕食鲸吞着白绛锦。
这种剥夺和再造形成一种微妙的联系,白绛锦有了他的一部分,他会不由自主去亲近,一个体外化身,一个他的幼崽。
比生育更紧密的关系……我的,禾怔了片刻,剥下他侧颊的旧皮肤,余下的肌肤表面红彤彤的,好像穿了一身旧嫁衣。
降生于世,疼痛难免。
“啊!啊!”她抱头躲窜,娘的竹仗如影随形,“养你,养你!养你白吃饭!”
她只是哭,像以往的应对的每一次责打。
她被逼到角落,揪住衣袖,竹仗就狠狠地敲在胳膊上,胡乱地打她的胸前,肩膀,有一记落到她的侧脸,立即烧热了,火辣辣地疼,“躲!躲!”竹仗往头顶抽,她泪眼朦胧。
娘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一张巨大的兽口和铜铃眼睛模糊又狞恶,两管热气腾腾喷发:“你怎么不去死!”
“死的怎么不是你?”
“烂……眼的……货。”这些话语也模糊,多恶毒多下流都听不清了……她只是把心肝都快抖出来,眼泪鼻涕口水都往下流,衣服也给扒落肩头,血淋淋的一片。
“去死,……子……婆,”头被按着往墙上撞,嘴巴破了皮吃到一口湿泥味,她的喉咙痉挛,哀鸣,听起来又像呕吐,“呃额……”
“……呃……”她上气不接下气,想屏住呼吸却做不到,“呃……”
“小……”头皮一紧,又被揪着往后拖,她双脚无力地在地上一蹬,手自发地抓挠,“……”
竹仗又噼里啪啦地落下,她感觉身体往前一扑,往前一扑……
不知道多久,她觉得好冷,却不敢抬头,等竹仗落下,然而迟迟没有;她颤抖着爬起来,转身去看背后,屋门掩紧了,要我死……我死……把气喘允了,她也就冷静了。
小弟死了,他们家唯一的男孩死了,她茫然地望向不远的江面,望向远的群山,望向飘渺的更远处。
她赤脚又不是完全地赤脚,一只草鞋还在,就像她是她娘的女儿,又不是她娘的女儿。
她成了她娘的一个仇人了。
走啊走啊,她又开始哭,她冷,她饿,天旋地转。
她想,我是一只鸟就好了,我可以飞走。
变成一只鸟,不是三丫头,沿着江水,飞到天晴,东方发白。
她走不动了,蹲在一丛灌木边上,任雨水把她的肩膀淋到发白。
她沉默地发呆,连身边来人都不知道,一个树皮样的苍老面孔俯下:“丫头,怎么一个人?”
她仰头,雨珠从脸庞划到咽喉,对上深陷的眼眶,混浊的瞳仁闪过一点青光。
老太太伸手轻抚摸她的侧脸,她瑟缩一下,却没有躲,“唉,怎么打成这样,”这手褶皱干枯,戴了一个发黑的嵌绿松石银戒。
“好丫头,家里还有几个人啊?”
“爹,娘,二姐,小弟死了,”她喃喃地,“三个。”
“带我们去你家好不好啊?”
她摇头:“不。”
回去娘会打死她。
“那你跟着我们走吧。”老人背后是五个壮汉,他们分别坐在三辆牛车上,穿蓑衣斗笠,面孔是黄土养出的厚重方正。
“不。”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什么,那念头很快,下一刻就应验。
“丫头别怕,我们是来给河神选新娘的。”
她蹲得腿麻,本来想站起立即跑走,起势太猛没稳住,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在泥水里迅速往后拱动两步:“上村不是出了一个吗?”
“河神气性大啊,”这笑故作和蔼,在她看来就像一个木雕的面具保存不当开裂了,“过了三天了,再不停我们都禁不起。”
“我不去!”
“唉,哪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