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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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不在意的把手往下摆唯一干净的一块揩了揩,火光来自一个悬在空中的冰球,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冰壳使得它的光亮不完全透出,而是有一块一块的花纹与亮度,与月亮表面相似却更有暖意,微黄朦胧的夕阳流淌在屋内。
“醒了就放开,衣服在那边。”联三橱的案顶,叠放整齐的曲裾和铜镜并排放好。
“我……”白绛锦语塞,“你……”
衣服是他自己脱的吗?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白绛锦问:“你给我脱的吗?”
“嗯。”
禾坦荡得让白绛锦觉得有问题的只有他自己,都是男人,坦诚相见怎么了……他捋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脏污,不会有谁对人一副泥打滚的样子感兴趣。
“劳烦你,把我清理一下好吗?”白绛锦背过身,把头上绑着的丝绦解下,不消片刻,他看了一眼手上,丝绦又是新洁的绿色了。
他的肌肤正在朝禾展露的颜色靠拢,但比禾更有血色,手指好像变长了一些,关节和指尖有轻微的红晕。
把衣物三下五除二套上绑好,白绛锦回头:“可以走吗?”
禾点头,于是他们连夜赶路,河水冲到更低的一段河道发出怒吼,质疑这两个不惧死的小东西,暴雨下得所有动物在夜晚都不轻易露头,他们偏要雨中逆行。
阿姐死了,我也不活了,白绛锦脑袋里,四年满满当当只塞着这一个念头。
他眼皮轻跳,雨珠打得它做一株含羞草,好羡慕又好嫉妒,禾轻而易举救他,又随便地捎带一程,磐霖娘娘,这是您显灵了,还是我死前一梦。
天色有些许亮时,禾忽然说:“我们在原地打转。”
白绛锦眉毛一抖,眼睛有了神采:“鬼打墙?”
禾对他摇头:“不是,是隐龙的手段。”
躲过天道偷灵气,复制现世与其融合,捏造一方世界,不是幻梦且随主人心意变动,复制的东西盖在蓝本上,蓝本不会变,只是原本的位置多出东西,与人的易容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禾要揭一张随时在动的“脸皮”,又务求快速,他不再动用神识做细致的辨别,而是带着白绛锦升空。
“咔”,“碰!”白绛锦目睹着摧枯拉朽的一场毁坏,天河开洪,奔流直下,在禾脚下温驯的水花落到地面群聚,张开了它的爪牙巨口,生造了一条新河道,撕裂的山石草木都伴着白沫子打旋,它们在连日的降雨里吸饱了水,于是就成禾手上一块任意揉搓的泥巴。
禾无意炫耀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他本身的一部分,如同他的手脚,他只是迅速通过,带着知道猎物死到临头,作困兽之斗的兴奋,犬齿又冒了头。
白绛锦觉得自己的齿尖也有点利,要抵住什么磨一磨的冲动,心也不受控制狂跳,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
新生的大泽上,禾逐水疾行,踏飒如流星,有那么一刻的停顿,长发打开作两股飞扬,如同燕子的剪尾。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他的血会是燕卵吗?白绛锦知道这可耻,把自己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转化成莫名的野望,又寄托于非人之身。
从前他听从阿姐的,把阿姐找回,他才知道未来如何。
阿姐,我想见你,再给我指一条路吧。
白绛锦手心出汗,在迫近目标的时刻,他听见禾打了个响舌,鸣镝一般,是刀剑出鞘,是山崩地裂的号角。
大泽尽头随着禾口腔的击发音,挣出一把可怖的皮贴骨,它从地下钻出,遮天蔽日,白绛锦难以看全那个狰狞怪物的面目,只觉得实在庞大,打横平放的话,剪影都蜿蜒如山脉。
禾把他放下,那一块水面托着白绛锦,没有一丝波澜。
如水面般平静,禾不疾不徐地迈步向前。
他的手背翻转,骨节立即变得粗大,十指生出有些许内扣的利爪,皮肤染上青色;衣物由脚开始,一寸寸往上化作贴身的鳞片,周身罡风大作,引来极剧烈的寒冷。
白绛锦呼气,一片雪花落下,定睛去看,睫毛沉沉地往下坠,转瞬间已经沾满霜花。
眨眼后所能看见的光景,是头发变作青色长鬃,手掌连蹼的一个背影,一条粗壮尾巴在冻出的冰面上摆动,鳞片竖起,互相摩擦。
“滋啦。”鳞片里的火星、冰屑一同高高飞起。
非人的体型涨了两倍,然而面对庞然大物,依旧像蚍蜉撼树。
禾在冰上重重一踏,身体流星赶月地射出,白绛锦只能看见一道白线。
眼皮又开始跳,白绛锦握紧拳头,用力地几乎抽筋,“咚!”投石器砸城墙似的暴烈伴着一抔飞溅的蓝血回应了白绛锦,他愕然地抬头,一块小山大的血肉崩飞上天空,这么远的距离去看,都大得不像话。
他周围亮起一圈青光,半圆的透明罩子在他头顶拱起,成型。
一片巨大的蓝绿红黄劈头盖脸,翻江倒海一般倾覆而来,看似孱弱的护罩顶住了所有冲击,血肉铺地如同打翻染缸,烧得冰上嘶嘶作响,可怖里竟还透出些泼辣明快。
怒吼直上云霄,百来对雷公电母都争不过的气势,白绛锦眼见护罩外寸寸龟裂,他的血也暴沸,两条颀长的金色咒语跳出,密密匝匝绕上他周身,他仍然被震荡得呕出几团血块,抑或是什么脏器的碎片。
白绛锦的七窍流下鲜红,全冻在皮上,他耳朵嗡鸣,站立无能,仰面躺倒了。
眼前也朦胧,废力张开一条缝,只能窥见数排望不到尽头的长柱,向那个狰狞的巨大轮廓刺下,造一件豪猪式样的“盔甲”。
开口笑的青壳板栗于现在的景而言,是个恰如其分的形容,青色冰柱越钻越深,几乎要顶断他全身上下的骨头。
上一次的重伤让他连化形都做不到,现下更是皮开肉绽,露着灰白的几团肠;鳞甲、硬皮、硬膜、肌肉、筋膜、骨头、脂肪,禾硬是一击打穿了七层,还把他钉在原地。
禾坐在族人的头顶上,语气轻飘地说:“跟我回去。”
“回去让天道杀了我?”
“我保你。”
景硕大的气孔喷出两股硫磺味道的热气:“你是个什么东西,怕得追了我三界,保我?”
“那我就杀了你。”禾说。
隐龙一族过去犯下杀孽众多,于是在千年前六界混战时,被二百余族联手镇压,杀得只剩下三十几个族人。
他们被放逐到六界之外,一片盘古开天起就有的大荒里,还被落下大阵监管,一旦回到六界,沾了因果,即使重返大荒也要受天雷加身。
千年足够太多繁华落幕,也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格杀令仍在流传,当年的二百余族延续到如今,还有七十多个算是强盛,发现隐龙现世,必定斩尽杀绝。
禾的瞬膜划动,两只手爪嵌进他头顶厚重的角质层,一层一层地画禁咒,准备毁了他的元神,以免死灰复燃。
景张开能够吞下宫殿的嘴,恨极了:“你以为当缩头乌龟就能保命了!外面多少杂碎想要我们的本事!要我们的皮,肉,骨,血!”
尽管生命正在流逝,他的声量依然不逊色于雷鸣:“五百年!我从出生到如今,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五百年!那些狗杂碎我一个都没杀过,凭什么我要在里面待着!”
“你这个贱骨头,关你关得猪狗不如,怕杂碎怕得杀同族!”
禾画得很稳,他甚至在笑:“你果然是个幼崽。”
“六界混战以前,隐龙最常干的事就是同类相食。”
“为了追求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