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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中】

 

莱欧斯利吃东西的样子还蛮斯文的。

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倒不如说是我对他有误解——我总觉得他是那种吃肉喝酒然后掉满桌碎屑的人,毕竟体格在这里,而不是拿了块面包,慢慢地嚼。

但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看,称不上优雅——那种贵族们自带骄傲的优越品质——至少很安静。

我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眸子不知何时也转了过来,很是沉稳,我缓了会神才意识到莱欧斯利也在看我,于是瞪了回去。

细细打量的眼神又消失了,换上了些许无奈。莱欧斯利喝了口水、他刚刚流了那么多水确实该喝点,然后问:“你几岁了?”

几岁?谁?我?

我指了指自己:“我?十六岁。”

他微微挑起眉,显出几分诧异,然后又喝水掩饰过去:“刚刚没注意,你还很小。”

我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什么进来的?”

干嘛要告诉你。我心里有点犯别扭,但还是乖乖回答了对方:“偷了东西,就被抓了。”

“偷东西不是好事。”

“是啊,所以被抓了。”

我们这天应该是全天下聊得最无聊的天,但莱欧斯利突然就笑了,手中的热水杯还在腾出雾气,柔和了眉眼:“你果然还小……”

他开始对我做评价:“单纯,直性。长得漂亮、不过这在监狱里不算好事——”

他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下了定语:“搞得我都有点内疚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我只好问:“内疚什么?”

“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我稍稍回忆了下,恍然大悟,然后开口劝他:“没事,反正是我玩你,又不是你玩我。”

空气一下子冷下来。

莱欧斯利是先沉下脸的,先缓和的也是他。他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摩挲了一会,讲:“玩够了吗,要不要再玩会?”

我连忙摇头。

“别太紧张,小姐,“他轻笑,“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确定?”

我确定不玩了,因为莱欧斯利浑身上下气场都恐怖极了。我还想活着。

莱欧斯利是个重诺的人,包括随口一提的。那次露水情缘过后确实没再玩过他、该说见都很少了。

但事情也有意外。

比如一年后,他又上了次我的床,主动的。

枫达。

一款枫丹格外流行的饮料。我还蛮喜欢喝的,甜腻腻的口感让人心情愉快,但它价格也着实昂贵。这种奢侈品是我偶尔奖励自己才会买来尝尝的。

毕竟我很穷,要想在这里不脏手还好好活下去就只能消耗更多时间去赚钱。

我疯狂打零件的热情终于引发了一些人不满,拿到手的胚子越来越差。直到现在,我拿着手上的两块铁渣子一脸迷茫。

管理员还在那示意、满眼的不怀好意、反复高声问怎么还不去打零件。

我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走上了打铁台,然后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几块废螺丝。

——然后就被罚去到地下搏斗室打扫卫生。

这是难免的事,再不吃些亏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我拿着清扫工具小心翼翼躲开人群,有个人在我耳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我懒得听他讲什么,原因很多,长得不好看,面相刻薄,眼睛几乎黏在我身上,话里也多是些下流事。我怀疑他就是我被罚下来干活的罪魁祸首,但这也不重要,清理场地并不是什么严肃的活,敷衍两下就好。

“……跟着我是个好去处……”

一会参加拳击比赛的人是谁?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这种会流血的暴力赛事。

“你是个漂亮女孩……”

有个人也曾夸我漂亮开着,是谁来着?好像是蛮古早的,还是说上辈子的事?

那人有点恼羞成怒:“嘿,听我说!”

他突然伸手抓过来,我发着呆,没等拖把打在那鸡爪子一般的手背上,另外一只手率先阻止了这一切。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很好看,指腹上是多年磨练形成的厚重的茧,落着些不成形状的疤,有的老旧,有些是新的,翻着皮肉。尚未未合拢的伤口合了层薄薄的肉膜,透明的。血在里面流着,鲜红的。

我的心猛地重重跳了下,然后顺着那双手往上探去,饱满紧实、却不显臃肿的肌肉,微微起伏的胸膛,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到那对冰蓝色的眼睛里。

莱欧斯利。

“你有点太吵闹了,先生。”

那个记忆中的人低声讲。我抬头去看他,这一年并没有给男人带来多少变化,他说话声音仍是低沉的,仍带着数不清的伤疤,眼睛里的颜色没有因苦难改变色彩。像一块烈日下固执的坚冰。

我不懂爱情,但突然很想吻他。一种野兽的冲动。

那个喋喋不休的男人突然软弱起来,一副可怜的姿态:“莱欧斯利,怎么是你,你要知道……算了,我只是想……”

他开始抱怨自己人生和坏运气,啰哩啰嗦,唯独不去解释为什么对我多加纠缠。莱欧斯利有些不耐烦,他的不耐烦首先体现在微微皱起的眉上,单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足够让男人闭嘴了。

那人讪讪地离开。

于是莱欧斯利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我的身上,但那也只是很短暂的事。或许是不在意,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要上台比赛了,早就说过,他是地下场的明星选手,刚踏上表演台,跃起的欢呼就笼罩了这里。破旧的灯光,踩起来吱嘎作响的模板和隐约的汗臭味,所以我讲梅洛彼得堡真不是个好地方,但足够找个狭小的角落休息,也可以坐在木板箱上看这场表演。去看凶悍的、无可置疑的强大。

这次工作的报酬是一瓶枫达。

地下场的老板把那瓶心心念念的饮料给我的时候,我几乎要怀疑他的脑子。我是下去受罚的,怎么可能还会有如此合心意的报酬?

我不知道他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会让我闹几天肚子?我对这些人作践食物的行为格外愤慨,但实在是太喜欢枫达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破烂骨头商店买到它,于是犹豫着没有扔掉,而是抱着走回了住所。

门前迎来了不速之客。

我刚在地下看到他,那时候意气风发,光鲜自信如今全部融进黑暗里,不是很阴沉的,那张脸转过来时,主人还相当轻松地打了个招呼。

他也没忘记嘲讽:“居然还有点脑子,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把那瓶水喝下去。”

我解释:“这不是水,是枫达。”

“……”

莱欧斯利露出几分无奈。他走过来,身上不知什么配件叮叮当当地响。

那只手在我面前伸出来:“给我。”

我一瞬警惕:“给你干嘛?”

“我要的是什么好东西?”他失笑,“帮你扔掉。”

我有点犹豫,试着劝他:“……你会惹上麻烦的。”

他看起来更觉得荒谬了:“我会怕他们?”

“监狱长看你不爽很久了,”我再度解释,“少惹点麻烦总是好的。”

“麻烦总会找上来。”

我下意识问:“就像上次那样?”

他沉默了。一双眼睛阴晴不定,盯着我好久。我又被他吓得发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示弱:“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说——”

我隐秘地咽下过度分泌的口水:“再遇到那种事,你可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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