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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长期培养的诱惑女人的招数,没想到居然有拿来报仇的一天。

「我一直没问你为甚么要把我让给小海,现在也不会问。无论理由是甚么都没意义,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我没看见甚么结果,只是目前你和她在一起罢了,情况随时都可能改变。唯一的问题是你的心,我怎样都看不穿你的心意。这是最大的挫折。」

「你不明白,我和她的缘分很深。要是没遇见她就好了,就甚么事都没有,一旦遇上了就万万不能分开,一生一世都要对她好。」

uni和平常一样,从晚上九点多就开始高朋满座,气氛热络,一扇门区分里外两个世界。室内几乎没有灯光,每张桌子都点着蜡烛,较大的桌子用大烛台点上七八支,墙壁上、走廊和房柱也是,整家店里上百支蜡烛烘托出既光明又隐幽的矛盾情调,在光明与闇影交错之间,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扭曲,或者在扭曲中呈现出另一种真实。

隔壁桌是一群变装癖的聚会,有几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打扮不合时宜却十分融入这种光影摇曳的氛围;另外几个很明显是男扮女装的中年人,厚厚的粉掩盖不住鬍渣,笑起来露出男人才有的大颗牙齿。他们兴高采烈讨论着出国参加游行的事,游行的主题不明确,似乎更关心活动过程怎样弄得更精彩。

我们的轻声细语一度被隔壁桌的笑闹声遮蔽,听不见彼此声音,于是我将椅子拉近她,手腕环绕她的椅背,以两公分的距离在她耳边低语。她吃吃地笑了,在谈笑的摇晃间她的脸颊有意无意碰触我的嘴唇。心中那块神秘领域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想吻她,却又不想。我稍微拉开距离,只用手指轻轻撩拨她亚麻色的发丝。

「好挣扎唷………」她忽然这么说。

我以为自己的挣扎被她瞧出来了,没想到她说:「好想被你抱着,好想………可是一抱就完了………」

她抬起头望着我的眼,黑漆漆的大眼睛,整个灵魂洞开。不需要再窥视了,所有不该看见的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女孩,原来如此………

再次从交织的目光中抽离,才发觉周遭不知何时变得沉默。隔壁桌的变装癖们彷彿享受着某种尽在不言中的交流,互相面露呆滞的微笑,喷了一桌子香菸。凝重的烟雾在烛光映照下结成块状云,好像泛着红色光泽的果冻;偶尔有人叹息,玻璃杯的轻轻碰撞,恋人们十指交握。处心积虑的语言被丢弃在桌脚下,隐匿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地里。

取代语言的是香颂女神爱迪?琵雅芙的《lesaantsd`unjour》,意思是「一天的恋人」。深情的独特的香颂唱腔带些哀愁,老唱片夹着杂音的旋律让人有一种置身错误时空的错觉。也是在这样离现实的岸边很远的海面上,我不知不觉放下了许多东西,牵起她的手。

一天的恋人,一天就够了。

离开uni,夜幕低垂,微凉的清爽空气把我带回地球表面。正要送她上计程车时发现她哭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想拉住她说几句话,她忽然转身扑在我怀里,紧紧贴住我的胸膛。

「不要再见面了,我不要!」

那一瞬间,我好想说出心中所有的疑问;我也知道,只要这一刻牢牢抓住她,就能得到一切解答。但我甚么都没说,就这样放手让她上车离去。

失败了。

我的心被失败掳获,舔拭着失败的羽毛,被流放到充满失败的颓废地界。还能怎么办呢?算了吧,做甚么总是徒然。

失败者最好的去处,就是回家。

家里不似以前那么热闹了,异常地冷清。本想直接回房睡觉,却改变主意去和爸爸打声招呼。记得公祭那天他有点感冒,一直咳个不停,也不知道痊癒了没。我直接进到后院那间蓝色琉璃瓦的屋子找他,却不在,找人问了才知道他待在妈妈的房间里。家里人说他这几天经常待在那儿,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鐘头,他们都担心得很。

上了二楼走廊,见到有个穿西装、戴黑色胶框眼镜的男人,坐在妈妈房间门口。那人向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和姜珮在日本料理店,有个西装男的背影,之后在不同的场合也有几次,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人叫陈焕民,是爸爸的秘书,专门帮他处理既重要又必须保密的事。难道爸爸叫他跟踪我?

从向我点头后,直到我走近妈妈房间门口陈焕民都没再看我一眼,也没说话,像个泥菩萨似的端坐着,让人怀疑刚才的点头是不是错觉。

我犹豫着举起敲门的手,又放下。就让爸爸一个人窝在房里享受思念的折磨吧!这是他欠她的,而且是还不了的债。很难不这么想:如果他对妈妈好些,她也不至于病得那么重;不必去住疗养院也就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然而捫心自问,我自己对妈妈又好到哪儿去?曾经花多少时间陪伴她、关心她?我花在泡妞的时间远不止这些,有甚么资格责怪这个丧偶的男人?我们父子的罪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害死妈妈的共犯。

「回来啦?」房里忽然发出声音。没想到六十岁老头的听力居然这么好。

我推开门叫了声「阿爹」。

「进来,陪我聊两句。葬礼那天没甚么时间说话。」

我挪了把椅子坐在书架前。书架上一尘不染,整整齐齐按照妈妈特有的方式排列。妈妈说,每本书都有她自己联想的「风景」,有些是葡萄园、有些是火车、有些是高礼帽、有些是小蜜蜂。她将风景近似的书放在一起,例如麦田与稻田的书就放在一起,蜜蜂与玫瑰花放在一起。不明白的人完全看不出规律,像蜜蜂代表的是《伊甸园之东》,玫瑰花则是《牧神的午后》。我也不是很懂她的想像,比方《牧神的午后》只让我想到羊。

爸爸的眼神呆滞,嘴角下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感冒好了吗?」

「嗯,没甚么咳嗽,就是晚上头疼……睡不着。」

「你最好多穿点,最近夜晚开始变凉了。」

「死不了……你怕我死左你就变成孤儿啦?」

「我看起来像怕当孤儿的样子吗?倒是妈走了以后,你比较像孤儿。」

「嗯……貌似这样呢!」

看他那副憔悴相,高大的身躯彷彿崩坏的土墙般堆在摇椅上,不禁感到怜悯。爸爸毕竟老了,无论年轻时多强多霸气,终有能源枯竭的时候,每个人的老态看上去都差不多。我正想说句软和的话安慰他,突然捕捉到一道隐约的犀利的目光。

「你最好不要搞太多花样。」他嘴唇微动,低哑着声音说道。

「甚么花样?」

「到处问东问西,调查这调查那,学人家当侦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台东的事?还有赵胖子、赖林、荷兰饺子那边你都去过了。你到底想查甚么?」

「查些你没兴趣的事。」

「我有没有兴趣你甭管,再搞下去小心惹祸上身。不过我的话你大概听不进去吧!你从小是个就不听话的衰仔,大学也不念,公司的事也不想管,成天就知道跟女人鬼混,现在混出毛病了是不是?早晚冚家栽在女人手里。」

「像你一样吗?」

「收声!不知死活的衰仔。有个叫姜珮的女人,你离她远点!」

「你是不是知道甚么?」

爸爸一拍扶手,嗓门忽然上扬:「我才想问你到底知道些甚么!大老远跑去美国,听一个垂死的老头讲鬼故事,有趣吗?係啊,你係听了一些说法,回来印证一下发现甘巧嘅!其中必然有诈。好睿智!好醒目!好叻!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是蠢货。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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