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就像写得很烂的三流小说,正以为柳暗花明还有一村的时候,忽然进入大结局。
那天是星期五,上的是广义相对论。前一次上课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老师说过「gravityisotry」,其他的书上都有。教室里的脸蛋们,熟悉的依然熟悉,陌生的依然陌生。我屁股刚在椅子上坐实,背后的男生就伸头过来说悄悄话。
「吵架啦?」
我回头瞧他一眼,男同学急忙缩头───果然还记得牛顿第三定律。
「怎么会觉得我跟人吵架?」
「很明显啊!」
奇怪了,跟黎少白吵架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怎么可能残留在脸上?我摸摸自己的脸,随即转过头目露凶光。
「注意,这才是吵架的脸,有没有看过恐怖片?」
「你太兇了,难怪芬达不要你!」男同学说。
「芬达?」
我这才发现旁边坐的不是芬达。原来这男生以为我跟芬达吵架了。视线搜索教室一圈,芬达坐在最右边靠窗的座位,正呆望着窗外。
「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干你屁事。」
「跟我说嘛!拜託。」
「想干嘛?」
「没甚么啦,游离电子才能被捕捉……嘿嘿!」
原来这傢伙想追芬达。
「头伸过来一点,我偷偷告诉你。」
「又来这招!」
「不笨嘛。」
芬达的脸上没有表情……不,的确有些表情,只是那表情有点陌生,我没在芬达脸上见过。自从搬出宿舍后,课也很少来上,芬达也不像以前那样到处找我。没想到的时候不觉得怎样,一旦想起来多少有些失落感。不过这不意味着我期待甚么,本来就该这样的。我有了姜珮,芬达也该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日子。所谓的失落感,只是大学三年来的习惯罢了。习惯总会变的,习惯就好了。
老师继续在黑板上书写算式,同学们专心做笔记。黑板上有个地方算错了,老师没发现,直到最后结论推导不出来他才抠着脑袋思索,嘴里喃喃自语:应该还有一项才对啊………
整本书我早就读完了。广义相对论要学到精深还有很多东西,不过大四这门课能教的很有限,通过考试应该不成问题。那么我干嘛来上课呢?这是这门课我唯一想不透的问题。
「老师,」忍不住举手了,「第三行那个变换,gμν前面应该是负号。」
「哎呀!我怎么弄错了!看来全班只有康海伦一个专心听课。」
教室里响起一片嘘声,我四下作揖:「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大家不要不服气,正常人的判断总是根据推理的步骤,一步步演绎下来,这是笛卡儿教我们的道理───上一个式子没问题,只要往下推演的方法正确自然会认为下一步也没问题,只有脑筋不正常的人才会注意到潜在的不合理。这个地方其实正负号都可以,因为后面要平方,可是基于它的大前提是非欧的四维特性不能做一般的张量计算,因此这里必须是负号,否则就导不出gravitationalredshift的结论。从这个角度来说,康海伦能注意到这个小地方的问题,证明她脑筋不正常。」
「老师你这是讚美吗?」
「算是吧。」
突然间,有个异常的感觉跑进心里,却糢糢糊糊无法清楚辨识,似乎老师的话引发了些甚么。「每一步都很合理,但结论是错的」,好像不只是数学才会有这种奇妙的现象。我的确注意到黑板上的错误,但是在黑板以外的地方我是不是忽略了甚么?
时间在发呆中飞过,直到下课依然捕捉不到那隐约而不祥的直觉。
听见下课鐘响,我才发现外面下雨了。雨水顺着屋簷淅沥落下像张珠串的帘子;因为没甚么风,雨帘子密密地固定在窗外,而窗边的座位空着。芬达呢?
同学们快速地撤出教室,离散又重组在校园各个角落。我慢吞吞朝校门口走去,在走廊尽头看见芬达一个人在廊簷躲雨。她左顾右盼似乎正在等人,是等我吗?
正想上前和她说话,就看见一个男孩撑伞快步走到芬达身旁。那人我见过,是三年级的学弟,人长得挺帅气又多才多艺,好像还当过学生会长甚么的。他和芬达都是桥牌社的,一向要好。看着他们挤在一支雨伞下有说有笑地离去,心中有些异样感觉。
芬达和学弟「在一起」了吗?是我搬出宿舍之后,还是之前就在一起了?如果是的话她为甚么从来不告诉我?我仔细咀嚼心中的感觉,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吃醋」。
还好不是,要是吃醋就太荒谬了。我的确是祝福她的,像芬达这么可爱的女生本来就该有个优秀的男朋友来撑伞,不该和我这样的dyke搅和。然而异样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莫名其妙地来上课,又莫名其妙地发现老师的计算错误,然后莫名其妙地看见芬达和学弟在一起。说奇怪其实也没甚么好奇怪,却有种距离感,彷彿有个导演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安排一幕又一幕的戏,要在今天结束之前在我面前上演完毕。
还有甚么呢?一块儿上吧!总觉得一定还会再发生甚么事。
果不其然,当我淋着雨走到校门口时,头上飘来了一把伞。是课堂上坐在后面的那个男生。
「终于找到你了!」他露出两排白牙嘻嘻笑着。
「找我干嘛?讨打吗?」
「怕你淋雨才追过来的。」
「怕甚么,淋点雨又不会缩水。」我睥睨着比我矮的男生,观察他的天灵盖。
「其实……是有些话想对你说啦!」
「不用问了,直接告诉你,芬达已经有男朋友,你没指望了。」
「真的吗?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分手?」
「听清楚,我们没有分手,因为我和她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们不是恋人,明白吗?你可以滚了。」
「原来如此啊!老是看你们走在一起,我一直以为你们是那个……早知道不是我也不必等到现在,真是虚掷光阴啊!」
「是你自己观察力不够,还虚掷光阴嘞!现在芬达已经名花有主了,你不要搞破坏唷!」
「我干嘛搞破坏?」
「有自觉,很好。你跪安吧,我的摩托车就在前面不必撑伞了,屁点大的雨砸不死人。」
「康海伦,你好像有点误会。」
「误会啥?这雨很硬吗?」
「我要捕捉的游离电子不是芬达,是你。」
「我?」
果然,这一天结束前我还得受惊吓。
「不会吧?你是不是功课压力太大了。」
「从大一开始我们就是同班,你知道这件事吧?」
「隐约知道。」
「那你知道我叫甚么名字吗?」
「好像叫飞镖……之类的。」
「唉,同学三年半,居然只知道我叫飞镖,而且还是之类的。」
「我干嘛要知道你的名字。」
「因为我喜欢你!」
飞镖同学用力睁开热切的大眼睛,试图从瞳孔发射出满腔爱意;他双手紧握伞柄,身子直挺挺好像唱国歌似的。他的心意我明白,但这样夸张的表情却令我想笑。我心里琢磨着怎么让他明白我和他都是「男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女生,可是我没办法,就是喜欢你,一直偷偷暗恋你。上次你把我和黄先平撞头,是你第一次………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