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
那轻轻的关门声却直如敲进她心里,只听面前那人淡淡道声:“跪下。”
也就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大当家。”
“你倒叫我一声大当家?”那人语气仍是平静,平静得叫她愈发害怕。上过香站起身来,转过脸看着她。照旧一身半新不旧但清爽干净的交领襦裙,盘发长脸,俊眉斜飞,唇角下弯,无甚表情——自然便是她那不笑时不怒自威的母亲,古家这一代的当家人。
古冉恬不知她是何意思,且试探改口,“母亲。”
古大当家仍只是瞧着她,一言不发。
母女两个一站一跪,对视良久,到底还是古冉恬先低下头去,“孩儿原想着取了书就回来,不料这朗朗干坤,竟也能路遇奸人,将孩儿拐去发卖。孩儿好不容易设法脱身,那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一路打听,才知道就在襄城附近,便想着该是天意,实在是没能忍住,于是就……”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抬头偷看古大当家神色。就见她仍然是那副不怒不笑的模样,心中不禁更沉一分。
这一瞥自然也逃不过大当家的眼睛,“怎么不说了?”
古冉恬不敢作声,自然是心虚了,不晓得她信还是不信,才怕多说多错。
见她不答,古大当家微微冷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古冉恬心中摇头,又继而点头,也不是不能信吧,何况人若犯了错,那也总要为自己辩白一番,“是,孩儿那天确实也是去拿了门帖,但母亲既然不许,孩子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素来心爱,方才托人买了帖子,权且做个念想。但后来的事,真是阴差阳错。”
古大当家微微点头,“这倒有几分像了。”
古冉恬略松一口气,心道这关看来终究能过,只要她咬死了是拐子作祟,其实本来也是那拐子拐她,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却听大当家又道:“日前我得书一封,你可知书从何来?”
怎地忽然问出这个?不过这算是过关了吧?只是她哪里能晓得,她又不会掐指一算。古冉恬暗自腹诽,可也忍不住暗自琢磨,应该也是同她这次出去有关吧?若是如此,难不成是……信王世子?!
见她似是想到什么,忽然之间神情巨变。大当家轻轻点头,语气里似有讥诮,“我竟不知我养了个精通岐黄之术的女儿,竟救得了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的信王府故人。”
古冉恬冷汗涔涔。
果然是信王世子!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完了完了完了……
大当家长眉扬起:“怎么,不解释一下吗?”
“母亲容禀。”古冉恬吞了口口水,“孩儿原是新交了一个朋友……”
“这个不必提了。”大当家打断她,“我单隻晓得,世子念你恩德,无以为报,要亲来登门拜谢,不知你以为如何?”
她以为如何?她想求个痛快!古冉恬但觉欲哭无泪,那日他的确是提过这话,古冉恬不是不怕,但总想着他是千金之子,哪里就真能千里而来。但、但她也没有法子呀!她哪能想到就能被世子盯上,就能变成这样?
“他到底想干什么?”她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大当家瞥了她一眼,“干什么?”她自怀里摸出一迭纸札,展开念道,“尝闻贵号往来西域,兴贩奇珍,故而不揣冒昧,代访异香数两,愿以千金购之。你怎么看?”
买香?西域的香料的确与中原不同,古家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门路,但千里拜会就为这个?还是千金求购?有这千金,也不必求她们古家,倒像是白送她们来的。莫非仍是为着救命的情谊?可其实早也陪送了千金。那手镯玉簪,更是价值连城。当然了,世子要的定然名贵,价值千金也不是不能,且他公子王孙,出手当然豪爽。只是……罢了。
古冉恬虽觉事情不能这么简单,但也隻得小心说道:“世子久居江南,无处求购胡香也有可能。”
她不想多说,但这回大当家仍然只是看着她,摆明了还要再听,于是便隻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其实,这可能也是桩好事。王府虽是贵家,但孩儿看世子进退有度,也不是那等跋扈之人。而且有母亲在,咱们只要处置得当,也许能像程家一样,更进一步,做个皇商。”
“……皇商。”古大当家轻声念过,面上仍然不见喜怒,“说完了?”
古冉恬本想点头,但看她脸色,又觉不够,硬是再拚凑出几句,“自来小商谋财,珠玉之赢亦不过百倍,若是大商谋国,则……”
她悚然一惊,住了口。
大当家慢声道:“你现在知你错在何处了?”
古冉恬心乱如麻,不肯作声。她自然晓得这麻烦是切切实实的,难道、难道信王府真有不臣之心?先前这念头也曾在她心间一闪而过,但她只是不肯去想,但若非得去想,一切便仿佛昭然若揭。
西域是胡,漠北也是胡。西域有香,漠北有马。他是要香,还是要马?
谋国不成,身首异处。谋国既成,破家灭门,前鉴不远。
可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她又不是故意的。若要说错,难道是不告而别?可那也是被你们逼的,好好商量之时,你们不肯,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又要怪我,还隻怪我,要我认错,我……“孩儿鲁钝,不解母亲之意,只是孩儿便纵有千错万错,能得信王世子看重,也可算将功抵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