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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今个趁新鲜吃呗。”赵睦挽起两个袖子把吊在井里的荔枝捞起,揪一颗凉沁沁的大荔枝故意按吴子裳脸上,把小丫头冰得吱哇笑,赵睦眼底浮起轻快意:“走了,回去吃荔枝。”
“谢谢哥哥!”吴子裳欢天喜地蹦哒两下,跟在赵睦身后剥荔枝。
赵睦走在前头,一手提书箱一手提装有荔枝的竹篮,走出厨房院没听见后面脚步声跟上来,回头去看,见那九岁小胖妞正把剥下的荔枝壳用手帕包着往怀里揣。
“装壳子做什么?”赵睦顺嘴一问。
“好闻呀,”吴子裳宝贝着揣好手帕,三两步蹦哒过来,把手里肥厚的白荔枝肉举到赵睦面前:“哥哥你先吃。”
赵睦笑:“哎呦,何时学会孝敬哥哥了?”
搁往常吴子裳定是会和赵睦插科打诨皮几句,但从去年秋到现在,赵睦身量抽长的同时,小阿裳也在长大,变得知书达礼,更加乖巧听话起来,愈发有大家闺秀标准的模样。
只见她举起手,大方把荔枝往赵睦嘴里一塞,言之凿凿道:“夫子说了,要尊老爱幼。”
赵睦打趣她:“你是近来才新学的这句话?”
吴子裳拉起她哥哥袖子擦干净两隻剥过荔枝的手,转头即刻恢復规矩嬷嬷教给的端庄优雅,目不斜视往前走着:“非也,我是近来又懂得了这句话,哥哥走快些,婶母还在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哩。”
赵睦心想,在不断成长的从来并非隻她自己一个,阿裳今年已九岁,比去年更沉稳更守规矩,也比去年与她更疏远几分。
不是赵睦察觉不出来,而是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么?妹妹大了避兄长,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去年初冬时,赵贺两家不声不响开始准备儿女亲事,照旧一套规矩走下来,婚期能定在九月已是两家努力缩减冗杂的结果。
贺家意思本要大动静操办,毕竟是嫁嫡长房嫡出女,赵家这边也是嫡长子娶妻,怎么都不能落了场面,奈何很是不巧,出年后长右水军开始对坞台川用兵,东南打起仗,朝廷处处需要用钱,皇帝以身作则倡导节俭,贺赵两家的婚事只能从简。
目下赵家上下都在为筹备婚事而忙碌,连全老太太那僻静的松寿堂都比平常多热闹出几分来,当事人赵睦反倒一副“我怎么都行,你们喜欢就好”的随和态度。
大公子最近学会下学后与同窗学友一起出去吃酒玩耍。
转眼要进三伏天,书院快到放冰假时候,凌粟要和以前那般准备放假前的核级考,这日下学后却被赵睦揽着肩膀从书院往外去:“核级考试而已,对你来说没问题,上午不说了今个启文他们去长安街的琉璃阁听曲儿,别犹豫了,去那儿保管你不后悔。”
“赵睦,赵睦你听我说——”凌粟试图把自己从赵睦胳膊下挣扎出来,不知何时起赵睦比他高出小小半个头,揽住他时他几乎反抗不了:“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变许多呢!”
赵睦一本正经拍他胸口,是寻常好伙伴之间常有的行为:“不是兄弟变了,是兄弟近来新发现些有趣的事,”
说着用食指点点自己太阳穴:“而且这里的确得变变了,旧想法跟不上新变化咱们就要被抛下——‘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我老子耶教的,觉着似乎也有道理,与君共享。”
凌粟还有些没明白这些话是何含义,话语间二人已并肩跨出书院及膝高的高高门槛,彼时宽街斜对面立马有人衝他们挥手:“赵睦,凌粟,这里!”
视线寻过去,凌粟身体明显一僵,对面衝赵睦招手的人唤个胡韵白,是刘启文左膀右臂的存在,这些年来跟着刘启文一起没少欺负凌粟。
待走下书院门前的十来级台阶,凌粟脚步不由自主停下。
他无法就这样磊落大方去和曾经那样欺负过自己的人握手言和,哪怕看在赵睦面子上。
刘启文那些世家子弟和赵睦不一样,他们现在只是看在赵睦面子上才不再欺负他,凌粟打心底里还是憎恶刘启文那帮人,甚至有些深恶痛绝。
此刻傍晚,书院下学,乌金西落燥热稍收,正是人们出门活动时,书院前宽街上车水马龙人潮如织,街这边的短暂异样街对面看不清楚,赵睦撤下搭在凌粟肩膀上的手,毫不委婉问:“瞧见胡韵白想起以前那些事了?”
凌粟没说话,嘴巴紧紧抿成条线。
短短时间里,内心不知经历了怎样矛盾纠结后,他轻轻点下头,在赵睦面前把曾经遭受过的霸/凌悉数认领。
霸凌是别人无法想象的经历,此刻纠结、痛苦、挣扎、绝望与再次面对的过程中,也就在凌粟沉默的短短片刻里,他的灵魂如同经受了十余年的鞭挞折磨,把薄薄一层血痂大力揭开,露出原本的遍体鳞伤,处处血肉模糊。
在凌粟的短暂沉默中,赵睦撩起形状好看的眼皮看血红血红的天穹,虚空里没有一丝风,闷热得甚。
末了,她轻轻叹口气,用手肘拐凌粟一下,在这熙来攘往的街上提起几乎已经被忘记的陈烂往事,用戏谑的口吻,带着笑腔:
“我以前也被欺负过,有年新转私塾,被当地乡绅子弟连手收拾,给我摁茅厕地上往嘴里灌粪水,那味道可实在不怎么样。”
赵睦语气轻快,凌粟却笑不出来,没人能比他更理解赵睦这短短几句话里曾遭受的痛苦与煎熬,以及后期可能伴随终身的心理阴影,他因清瘦而突出的喉结上下重重滚动两下,尾音有些颤抖:“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