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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个,”皇帝微忧:“倘事兴,江平大小官员胥吏恐去之七八,衙署运行瘫困则何如?”
赵新焕道:“此诚绝好机会,拐卖事加瞒报水患致使加重灾情,一把撸下去不知会带起多少腥风血雨,莫怕牵扯不到汴都里来,隻恐有人不想起如此事端。”
“哼,”鞠引章一声冷笑:“由不得他们。”
目下,都堂在祁东军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下,独断专行做出“划分祁东,共谋和平”决策,有御史官员死谏天子收復祁东,不成,为贺氏以莫须有罪判凌迟,朝中牵连罢官者十余众。
如此专揽生杀黜陟,几乎视帝为傀儡,引发九边将士不满,惹得士子儒生议论纷纷。
贺氏目中无人张狂不已,今有如此作茧自缚之举,还要归功赵睦五年前下江南。
“欲灭之,先狂之”。
一个十几岁少年,躲在暗处用一双手搅弄风云,利用距离差使江南贺党错解贺氏父子意,为以后埋下无数祸根。对手犯的错越多,你能抓到的把柄自然越多,尤其对手是真小人时,真小人比伪君子好对付。
贺晏知此人谨慎狡猾,熙宁十一年变法失败以来,贺氏在汴都把皇帝柴贞心腹集团赵谢鞠三方盯得尤其紧,可谓谨防不怠。
可想而知,在贺氏监视围堵下,忠君势力陷入举步维艰境,众人本寄希望于赵贺联姻缓解局面,孰料五年前时局莫测变化。
收復坞台川使贺氏女不得不夭折,赵新焕抓住时机送赵睦下江南读书。
用谢昶之言来说,此举是他们在重重包围中将一线生机埋进未来。没谁会觉得一个十几岁少年人来日会对天下局势造成何种影响,就像十一年行刑台上斩赵礼达,没人把台下少年“杀胡虏、杀贪官、杀朝廷”的三杀之言放在过心上。
当然,此过程中,为忠君势力所用者,不仅赵睦一人。
关于赵睦南下求学,“情伤深重远走他乡”之说是忠君势力混淆视听所造谣,贺氏在汴都严防死守,然则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忠君势力“手脚”被困,抓不到以汴都为中心的北方贺党什么有力把柄,那么南方呢?
南方天高皇帝远,贺氏集团的防御壁垒还会是像北方这般铜墙铁壁么?
答案无疑不是。
于是赵睦被派往南方,与早已被安插在大西北的混不吝某谢姓女子成遥相呼应之势,而西南开山军这支皇帝嫡系军伍,则作为主体将西谢南赵连到一起,形成合围,一旦开始反攻,保证对手无路可逃。
可是直到赵睦功成归都,事情发展也没到当初皇帝他们预设地步,贺氏父子,尤其是贺晏知,极其不好对付。
皇帝柴贞出身军伍,当年登基为贺氏所揽权乃是实实在在输在朝政上,多年来贺氏为防止皇帝权大亦是走“重文轻武”核心,路线是“强国必先富国”,方针是大力发展商贸。
中央战备力量经过当初八王之乱后几乎都握在枢密院手,比如负责护卫天子戍守皇城的三衙,其总使正是贺党心腹上官霖甫,也就是赵新焕平妻上官夫人母家兄长,上官家父子占两代三衙总使,皆为贺氏拥趸,可以说,多年来,皇帝柴贞身家性命,握在贺氏手中。
而像西南开山军、东北鸿蒙军,以及熙宁初年被十八部把建制打没的祁东新野守备军,这三军却结结实实是柴贞嫡系。
这也解释了为何多年以来,同样作为边军,长右水军、熊远军等军伍衣食不愁,而开山、鸿蒙和后建立的祁东军为何就跟歹毒后娘养的般受尽苦楚。
繁琐之言不多赘述,在都堂“划分祁东,共谋和平”的极力主张下,祁东军终究因为现实问题而选择暂避锋芒,接受与十八部坐下和谈。
转眼暑过入秋。
“秋分到,蛋儿俏”,秋分这日,周民吃秋菜打秋牛,南拜陈圣王,北祭新秋月,各地百姓正用各自习俗度节庆,娃儿扯着纸鸢嬉闹忙,一则数日前自西北传入中朝的消息蓦然席卷南北,彻底炸开了大周这口表面平静内里沸腾的油锅。
西北和谈如期进行好前几个阶段后,至签定止战互市盟约前,换俘,十八部归还褴褛衣冠,竟是烹而食周俘兵。
祁东军轻骑营谢岍怒杀十八使,血染苍茫大丘原,十八部千余俘虏尽偿命,十八使团无一能北归。
烹而食人何等惨烈,朝廷内外轰然沸腾,九边驻军勃然大怒,贺氏集团的“划分祁东,共谋和平”之策因此而在最后一刻被彻底周翻,那个名为谢岍的骑兵营女营长,以“仇弗与共戴天”之名,在祁东掀起与十八部血战到底不死不休的惊涛骇浪。
和谈破灭,朝臣沸反盈天,至第十日,最新消息传来,祁东军首战败北,啃着草根树皮退守至祁东东南一线。
计省落井下石不给调粮草,大朝议上,八成文官扬言谢斛必败,又十日,加急军报入汴都,开山军派兵北上驰援,长右水军和鸿蒙军的粮草支援已分别过黔州和陕南。
局势发展到这一阶段,都堂已万不可能再追究祁东军破坏和谈之责,不可能追究开山鸿蒙诸军驰援。
百姓不懂什么打仗与守土,他们每天一睁眼只需要为自己活着而拚命,但听说十八部把周兵俘虏烹而食,民怒如海啸翻起,集会游行者从田间、从作坊、从商铺、从学堂从各个地方走上街头,他们声援祁东,群情激愤,公门差役打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