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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中王氏趁男子不备击而杀之,男子父母告县衙,官受案,判女子杀人罪流放八百里役,原告不服,要女子杀人偿命,县官改判女子杖刑二十,流放三千里役。
原告仍不服,告至府衙,府衙审理后判女子秋后问斩,彼时刑部批县衙示已下至,两果相异取高部门意见,女子杖二十,流放三千里役。
等待赵睦细看卷宗过程中,高仲日压低声音愤怒道:“此事分明错在男子,男子死有余辜,县衙为何反而判女子如此重罪?刑部还给批复允,简直胡来!”
赵睦把卷宗前后细细翻阅,不确定道:“许当地县官是为救这女子一命。”
“救什么命,”高仲日道:“二十杖打完,不死也残,还要流放三千里役,这是救人?这分明是害人,还有府衙,复审的都是些什么昏脑壳,竟然判女子秋后问斩?!”
另一位中年司务官来自由钩前倒热茶,听见高仲日见解,以及闻得赵睦沉默后,他插话道:“可是对这位女子而言,斩首是死路,无罪归家也是死路,流放离家反而是她唯一活路。”
“为何无罪归家也是死路一条?”高仲日撑着膝盖、又在赵睦扶了一把下才站起身,向中年司务拾了个礼,请教道:“从头到尾她才是受害者呀。”
中年司务官倒好茶,双手捧茶杯转过身向高仲日颔首回礼,疲惫的眸子里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悲悯,道:“可她首先是女子。”
受害人首先是女子。
“”高仲日不说话了,小腿骨折康復处突然传来阵刺痛,从骨头上起的痛,沿着浑身筋脉往上窜,直直插进他心窝子里。
垂在身侧的手被什么轻轻碰了下,低头看,是赵睦把卷宗卷好还给他。
“对呀,”高仲日接过卷宗低低呢喃,似恍然大悟,又如不可置信:“对,她是女子,尚未出阁,清白为人所毁,即便无罪归家,他父母兄弟想来也不会再继续留她活命。”
在那些愚昧之人看来,被男人玷/污后的女子活着不如死去干净,对于判案的县官来说,判女子死去不如流放她三千里,让她重新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活着,即便以罪加身。
有人会说流放役苦,不如一死百了,可生命辽阔,不论顺逆好坏,只要人还活着,人必须活着,便一切都会迎来好转,人要活着。
整个腊月都在忙,各种各样案件,或简单或复杂,每一件都在时刻给赵睦和高仲日带来震撼。
重伤新愈不久的两个人,也因为差事忙碌而更清瘦许多。
熙宁二十一年转眼来临,除日至,赵睦主动与人换值,接下来五天都在大理寺值守。
爆竹声中一岁除,坊间巷里到处载歌载舞,清冷的大理寺衙署里,赵睦独个钻在守藏室看卷宗。
日前赵新焕和皇帝说起这个,皇帝曾叹,渟奴与谢家佛狸二人性格天差地别,然则临大事前愈沉着特点如出一辙。
初二,落暮,烟花爆竹都较除夕夜少许多,赵睦点亮灯盏准备继续夜读,外头依稀传来几声犬吠,不多时,铁包金犬黑子的叫声在守藏室门外响起。
赵睦过来开门,门外一人一犬,黑子衝赵睦摇尾巴,它身边人提个大食盒衝赵睦微笑:“能给它吃几个扁食么?它实在太可爱,门房说不知你在哪里,它领着就能找到,你看,真给找见了呢。”
不是吴子裳还会是谁。
赵睦言声稍等,回去灭灯、锁门,喂黑子吃了几块挂在门后专门备给两只看门犬的肉干,黑子摇着大尾巴自己离开,赵睦接下吴子裳手中大食盒,把她往当差官员平时休息的屋舍领。
排排官廨皆门窗紧闭,外头新年热闹哄哄,大理寺里寒冬萧瑟,风吹枯桠。
“只有你和门房大哥两个人值守?”吴子裳跟在赵睦身侧行,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新鲜,她头次来这样高级别的衙署。
赵睦道:“还有寺卫,他们在西边差廨。”稍顿,补充问:“找我有事?”
“嗯,”吴子裳从袖兜里掏出封书信:“凌粟来信,下午送到了家里,婶母让给你送来,顺便再给你送些晚饭。”
赵睦看眼手中食盒,接过吴子裳手中信,道:“今个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了么?”
“去了,陶行表兄和陶合表妹去他们外祖家了,陶知大表兄在家,吃饭时候外祖父问起你,陶知大表兄说你在大理寺干得很好。”
赵睦舅父陶琪膝下二子一女,长子陶知任大理寺寺正,与赵睦同衙当差,却然一个从五品一个从九品,俩人平时压根见不到,陶知夸奖赵睦,也不过是些哄陶夫人开心的孝敬话。
说话间,茶水室到了。赵睦腾不出手掀暖帘,吴子裳上前来帮忙,二人推门正欲进,两名寺卫巡逻路过,其中一人与赵睦抱了拳,笑问:“家眷来送饭呢!”
赵睦两手占着,点头回礼:“大年节的,改日一起吃饭呗?”
寺卫开顽笑道:“赵大公子请客?”
“把兄弟们都喊上,我请!”赵睦请客吃饭这方面素来大方。
寺卫高兴,话题没再往吴子裳身上去过。
待与寺卫寒暄罢,进屋,真正成了两人独处,赵睦被拎去鱼符狱前的事疯狂涌入吴子裳脑海,这让她隐隐觉得有几分拘束。
她站在那里,看赵睦起炭炉、摆饭菜,末了站在两个半扇对起来的五瓣莲花圆面小桌前朝她招手:“站那儿弄啥,过来一起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