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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裳没接话,她接不上话,这种不可理喻的观点她打小听说,但是赵睦从不让她理会这些。
记得赵睦还没南下读书时,有次婶母带兄妹二人去吃席,席间说起小阿裳贪嘴爱吃她自己却不会下厨做饭,别家夫人劝小阿裳要学做饭,理由无非是:“若是不会做饭不会女红,哪个婆家会要你?”
十几岁的赵睦很不给面子地兜头反驳对方,道:“请不要对我妹妹说这种话,我妹妹学读书识字,学烹饪女红,学琴棋书画、算盘看帐,以及学管家理事,从不是为长大后侍候于谁,更不是为讨好谁,家里教给她一切,只是想她活这一世能拥有更多选择,成为更好的自己。”
陶夫人赶紧扒拉几下“儿子”胳膊,示意渟奴不要再说,对方夫人尴尬笑,唇齿相讥:“你这孩儿,怎还跟长辈说教起来,我这不是为你妹妹好?你还小,许多事不懂,大人们总不会害你们的!”
席桌前所有人都附和着,试图把话题岔开。
赵睦举酒杯站起来给大家敬酒,执意不肯就此掀篇:“诸位长辈好意,我替妹妹心领,然则我妹妹不是谁的附属品,不需要通过别人给予的肯定去获得存在感,她是个独立的存在,所以还请你们像对待我一样,给予我妹妹最基本的尊重,若实在做不到,也请你们简单地闭上自己嘴,莫要再对别家姑娘指指点点,毕竟别家姑娘有自己的父兄为之操心,不大需要你们所谓的为她好。”
这些话说完,陶夫人抢在别家夫人变脸之前化身泼辣虎母,不重复地破口骂渟奴,揪住这逆子耳朵离席教子去,这才把一场矛盾争端化解在摇篮里,当时赵睦处理问题不成熟,但赵睦的态度始终深深烙在吴子裳心里头。
在赵睦引导教育下,吴子裳的女性意识逐渐觉醒:
我的存在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学烹饪不是为了“到婆家后好做饭”,仅仅是为自己多添一门生存技能,就像千百年来历史虽由男权书写,但不会一直由他们书写。
赵睦觉得传说中的美好爱情故事其实只是披着美好外衣的恶俗段子,譬如牛郎织女和田螺姑娘。
这两个故事里,牛郎织女讲的是无甚本事的牛郎捡走仙女衣服,并无耻地将仙女囚禁,威胁仙女下嫁与他;田螺姑娘讲的是谢瑞偷走田螺外壳,强迫田螺姑娘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赵睦给吴子裳讲牛郎织女和田螺姑娘故事的角度,不是顺着男权意识下的恶趣味,而是从写故事的人角度作为出发点分析那些故事的离谱所在,所以吴子裳儿时初听这两个故事后,骂牛郎是“想要不劳而获白日做梦的臭流氓”,骂谢瑞是“卑鄙无耻且贪婪的肮脏下流货”。
同样的故事,若是说给眼前这位少/妇人听,恐怕她听到的是爱情的美好和女子的奉献忠贞。
吴子裳不纠结思想不同带来的差异,问对方道:“我十六岁,你多大?”
“我十五,”少妇人回头看过来,神色麻木打量吴子裳,须臾,又收回麻木的目光,继续搭木盆里洗了满满一盆的尿布片子:“你还没嫁人呀,你亲长不催你?”
女子嫁人与否,从发髻样式上看得清楚明白。
吴子裳趁机贪婪地打量面目全非的旧居,应对方道:“我哥哥不催我。”
少妇人再看过来,手上动作半点不停:“你爹妈呢?”
吴子裳道:“我是哥哥养大。”
“哦,”少妇人一步一步沿着她母亲和姐姐当年的路走,从未有过怀疑或反抗,隻认为与大众不同的便是怪异,需要被矫正:“你十六还不嫁人,再晚没人要,你哥哥会把你耽误的。”
吴子裳没吭声,少妇人难得遇见个能和她说几句话的人,麻木语气中多起些许想找个人说话的热切:“我十三嫁来这里,去年生了个女娃,我男人家单传,得生男娃,把女娃扔了弃婴塔,菩萨保佑,我今年终于生了个儿子来!”
说出这些话时,少/妇人无比自豪,好像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学堂之中无罗裙,弃婴塔里无男婴。吴子裳对此不做评价,与少妇人话别,此后再没去过旧居附近。
吴子裳没有执念,不是说她和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有她们母女二人的回忆,她就一定要想办法夺回来,别家人在那旧居里住得好好的,让他们住着就是,自己回忆再重要,也没别个一家几口人有家可归要紧。
孰轻孰重,这个绝对不用人多说。
旧居已不在,却也不知离推哪里来的魅力,也许是吴子裳走累了,不想再奔波去别处,她看着这里人不紧不慢的悠然生活,开始想在这里安顿下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她一连数十日在离推镇上陌生的大小集市转看,观察离推百姓需要什么,缺什么,以及不缺什么,好给自己琢磨个谋生办法,她带有足够盘缠,无需像同来的那位郎君般捉襟见肘,这是她天大的底气。
离推多雨,尤其入秋后,难得见天放晴空,雨水连天浇打,黄土道路泥泞不堪,这日清晨,客栈管事不慎在门口跌跤,崴了脚踝,转眼间肿老高。
让人抬他去镇东边的郎中家里捏脚腕,要死不死,老郎中外出不在家,管事呻吟着又被抬回客栈。
赶巧遇见吴子裳冒雨逛早菜市回来,碰见管事脚踝肿如小腿肚粗,自告奋勇说可以帮他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