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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门口,仆人皆行跪礼拜嫡公子,年轻人住着手杖步履缓慢出现在众人视线。
从跨门槛到迈进来,低眸抬眼功夫将屋里一切观察清楚,包括每个人所在位置、举止乃至神情,是多年从军者特有的敏锐,此般深藏不露的气息赵睦只在谢岍身上见过。
林祝禺全身缟素,身形比赵睦想象中要单薄太多,脸上长年戍守天门雪山留下的晒伤痕迹仍在,眼皮有气无力半垂,精神低迷。
和林祝禺坐一起后,赵睦感觉拿手指头轻轻顶他下他都会倒,给人弱不禁风之感,半点不似庸芦人口中所形容那般可怕。
大约是重伤初愈,林祝禺瘦得皮包骨头,坐也只能坐没有扶手只有靠背的将军椅,还得是倒着坐,因为后背有伤未痊愈。倒着坐是胳膊搭在靠背上,下巴垫在胳膊上,就这样半趴半坐在那里,且无法久坐,不然受过伤的腰和整个后背会很疼。
连坐都如此艰难的人还瘸条腿,更别提跪下为林老郡王守灵,故而从头到尾老郡王灵前隻跪着林祝禺堂弟林星禺一人,林家子息单薄若此,见者咸悲。
有来祭拜者离开前慕名过来与林祝禺拾礼道节哀,林祝禺也都是半趴在将军椅上应,抱个拳回之已算很尊重对方,他精神头不大,病恹恹,嘴里也没话。
又片刻,典客署有官员进来耳语赵睦,有事需要赵署丞亲自过去一趟处理,半个时辰后待赵睦处理完事情再回来灵堂,时已至午,里外都在用饭。
灵堂里静悄悄,外头嘈杂声依稀传进来,烧桑条的铜盆冒着缕缕烟,孝子孙草席上难得空着,连守护供桌后长明灯的小仆亦不知去了何处。
林星禺跪整个上午,此刻大约趁无人来祭拜用饭休整去了,放眼看过去,空荡荡灵堂里,只有侧堂这边还剩林祝禺独个趴在将军椅上,闭着眼,眉头轻拧,额头鼻尖挂有细密汗珠,似乎睡着了,但明显并不安稳,或者说正被通身伤痛折磨。
赵睦曾在江平受过重伤,一看林祝禺样子就理解是怎回事,约莫连守灯小仆亦是这位十二郎退出去的。
多年来,赵睦不曾交游过林郡王府这位比自己年幼五六岁的小嫡重孙,却然不知为何,她从林祝禺的行事举止来看,总觉得自己与林祝禺神交已久。
二人虽一文一武,却然有许多观点和做法不谋而合,比如当年收復坞台川之战,赵睦和谢岍在汴都交流自己的想法,结果千里之外的林祝禺带兵所行与赵睦想法如出一辙,二人说句相见恨晚不为过。
“林少帅……林少帅?”赵睦过来轻声将人唤醒,稍微弯下腰低声问:“开饭了,给您带一碗?”
林祝禺从不安的休憩中醒过来,初初睁开的棕色眸子里有几分浓稠哀痛未得及时散去,看赵睦一下后,此人眼皮微垂,又变成那副恹恹模样,有气无力:“有劳,半碗。”
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也是个不外气的人,或许林祝禺见到赵长源,与赵睦见到林祝禺感觉相同,才会这样不外气。
赵睦被鸿胪寺少卿和卿联手钉在林郡王府听使唤,至少三日内离不得此处,不免要与林祝禺有更多打交道机会,她心里甚至有些感谢鸿胪寺卿和少卿,给了她这样个和林祝禺认识的好机会。
汴都风俗如此,白事上劳做吃杂拌配馍馍,富贵贫贱区别无非食材不同,这厢赵睦亲自去打两碗饭端过来,未用托盘,还用一根筷子串了俩馍馍。
彼时林祝禺已从将军椅上站起身,撑着手拐立在棺木供桌前低头看盛放桑木条的竹篮子,冷硬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要帮忙么?”赵睦用脚踢过来个宽面椅,碗放上去,手里举着串有俩馍馍的筷,以为林祝禺是想为铜盆里添桑木条为其曾祖父祭。
林祝禺摇下头,转身过来,走很慢,单手把将军椅拖过来放宽面椅前,这回正着坐,夹起块碗里肉用询问表情看对面随后坐下来的赵睦,意思是问你要不要吃?
赵睦不挑食,暂不知视食物如命的林祝禺愿意从自己碗里让食物给自己代表着什么,她点了头接受,并向对方示意手里串在筷上的馍馍。
林祝禺摇头,认真把自己碗里肉挑出来往赵睦碗里夹。
“你不愿娶城外那姑娘?”林祝禺忽然问,嗓音哑似烟熏,低缓,尾音细细听时隐约有清秀气,官话不熟,口音偏西南。
赵睦要用筷,把馍馍取下来垫放到凳上,并不纳闷儿林祝禺神通广大会说出这句话,答道:“非不愿,而不能。”
“症结?”林祝禺简洁问。
“耽误她。”赵睦答。
郎有情妾有意的事为何偏不能成?据悉开平侯府待吴氏女亲若己出,更不曾公开表示过反对婚嫁,林祝禺挑干净碗里肉,端起碗低低哼道:“我在枢州,见过如你般拧巴者,是二男子。”
话讲多时可确定林祝禺的西南口音也并不纯正,而是杂糅了西南边境四大州的各地之方言。
说着,林祝禺忽探身凑近过来,直勾勾看进赵睦眼睛:“你俩为哈子?”
这人有双琥珀般的浅色眸子,视而洞若观火,直透人心,望向赵睦时却无攻击性。
“因具在我。”赵睦用筷的方头蘸饭汤,在凳面写下一个字,“坤”,她从未在人前如此坦荡过,便是当年对谢岍坦白身份也是因她闯下大祸,谢岍替她挨揍差点被揍死,二人经历过共患难赵睦经才向谢岍吐露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