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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面对林麂林祝禺,赵睦直觉此人不会伤害自己。
“巧。”林祝禺似乎笑了下,但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通了。”赵睦会意。
这就解释得通了林郡王府嫡出重孙林祝禺多年来的所有经历。
多年来林老郡王为何把唯一嫡出重孙远远藏在西南深山老林里,原因竟在于此,林郡王府对外宣称世孙留下有血脉子息,没想到是个女娃娃,同赵睦一样假扮做了男儿。
“可悔过?”赵睦促狭问,因为自己偶尔午夜梦回,曾悔过。
林祝禺摇头,星弟已平安长大。
她于襁褓之时便被曾祖父安排走上这条路,目的正是混淆视听,以保堂弟林星禺能平安成人,她作为林氏子孙任务已完成,今朝若是觉着这条路走得不开心,随时可以撂挑子走人。
所以林祝禺才会看起来啥都不在乎,啥都无所谓,包括生死,只是公家半道上态度强硬地把她给喊回来,不让她养好伤后再回西南蹦哒,怕她发狠寻仇,再把开山军内部杀个天翻地覆。
军伍尽知林祝禺打仗手段凶狠,甚至战后从没俘获过俘虏,因为都被她杀得干净,尤其对待侵略国之兵卒,只要你脚底下踩的是周国土地,无论你说你是越界过做啥来的,凡碰上林祝禺她统统让你有来无回,甚至各种惨死。
九洲诸国间不杀俘虏之公约对林祝禺而言平时勉强有用,但当俘虏是因侵犯周土而被俘时,所有公约律令在林少帅面前统统形同虚设,守脚下国土,守身后百姓啊,林氏儿孙从不含糊,至于被人陷害蒙冤受难的事,林四平或许会选择忍气吞声,但林祝禺从来不答应。
若是让这家伙在祁东休养至痊愈,她必回开山重整旗鼓,届时便是谁也拦不住的血流成河,开山军几大副帅得统统嗝屁,汴都必定因那些势力覆灭而再度风起云涌。
林四平製约二十年才有今日开山军之平衡,尚非能让林祝禺掀天时,所以皇帝把林祝禺给逮回来,按在了汴都雕梁画栋金堆玉砌的温柔乡里。
赵睦知道林祝禺遭遇,此刻一手馍馍一手拿筷,弯着腰与林祝禺头对头吃饭,俄而,罕见地嘟哝问:“此局,你觉我胜算如何?”
她有感觉,林祝禺比她而言更加敏感聪慧,各种能力甚至更在她之上,只是这人无心仕途,无心官场,奈何退又退不得,走也走不了,干脆一副“能活就活着,死逑也不亏,爱怎怎地”的无所谓样。
“选择有三,”林祝禺沉吟,挺直腰背坐须臾舒缓后背痛感,端着碗的手放在膝盖上——她现在连端碗的力气都不够,说话时她声音低,语速缓,不紧不慢无波无澜:“一和亲,二速娶,三辞官,再待时机。”
“二是最优选,”林祝禺似乎连说大段话都没力气,中间非要停顿休息几息,待气息平稳才又再道:“算计你的人,下手狠噻,半步后路不给留。”
此人是谁?非赵新焕,非谢昶鞠引章,乃是皇帝柴贞,三台相在这些事里最多算从犯。
皇帝柴贞是真正狠人,也对,能在八王之乱后安然坐皇帝位到今日,即便平日天下颂之以“德仁顺俭”,他骨子里也绝非善类。
包括趁林祝禺重伤而接她回汴都来将养,也是皇帝柴贞深思熟虑所做决定,此刻,赵睦和林祝禺二人联手猜不出皇帝做这些事其最终目的究竟是做什么。
“头疼。”林祝禺恹恹吃碗里饭,简明要扼表达了对汴都这些事的态度,她不喜欢政治,尤其不喜欢争权夺利和算计。
赵睦道:“谢重佛尝提,可出鸿蒙兵压过雾宿河。”
林祝禺掀起眼皮看眼赵睦,视线收回落自己碗里,长而浓密的黑睫在眼下投出影,声低缓,烟嗓平静:“文曰战,武投命,民离散,到头来……”
中间停顿须臾,歇口气,继续道:“天子坐江山,勋贵享太平,百姓为儿寻坟头。”
在林祝禺这里,以战挣权从不是种选择,而是走投无路时的不得不为。
赵睦同样垂眸看碗中食物,直觉使她选择坦率直言,甚至不用顾忌灵堂周围是否有其他耳目,此直觉源于林祝禺给的安全感:“我欲以鞠迟意为幌子,实谋翟曲,何况秦东宫本就属意从此二人中择一而用。”
翟曲二王是目下朝臣最青睐的储副候选人,更是最合适过继给天子柴贞的,只要二人不作死,将来皇帝位必落其一头上。
恢復邦交不容易,秦使团也是想谋把大的来,定看不上皇帝把兄弟家孩子鞠迟意与赵长源;周皇帝柴贞呢,猴精猴精,此时绝不会助长任何翟曲二王争储风气,硬碰硬推出鞠赵二子给秦使团选择。
这般情况后续如何走向,端要看朝臣是何想法,若朝臣不怕惹怒皇帝执意推翟曲上位,那么军权在握的皇帝便能理直气壮让鸿蒙军兵压雾宿河了。
以上是赵睦和谢岍俩臭皮匠推敲出的皇帝想法,根据是谢岍收到同袍友郁孤城来信,鸿蒙军暗中开始备战,北岩守城军甚至收到军令,已把雾宿河畔的百姓撤走。
“祸水东引,是个选择。”林祝禺中肯评价,稍停顿,再道:“然则曲势尚不成熟,必设法脱身,钱氏兄妹,狡猾。”
言下之意,你这条计谋稍有不慎便会玩脱,委实过于冒险。嘿,难得世上也有连林祝禺这个晕胆主【1】都觉得冒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