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除旧
路柔也曾问过宋轻轻,你不介意?宋轻轻摇头,说你看不上他的,他有很多毛病,我有时候都想拍死他。
坐在院中木椅上,烈酒入喉,她呛了一小下,拍顺喉咙,翘上二郎腿后,听到坐一旁的林凉问:"又分了?第四个了。"
她扇了扇睫毛:"不合适。"
林凉:"要不试试江家太子?有钱、有貌。"
她晃着腿:"什么年头了还太子,没有江家他就是个孙子。"
路柔知道林凉在看自己,他似乎想看她从这个"江"字里有什么特别表现,她于是大方地看向前方,抿着酒,姿态一如即往。
宋轻轻种的花活得真好。她想。
江漫结婚了。林凉说。
她偏过头,将目光坦然地送出去:"他说的?"
"他爸说的,给我看了照片,你要看吗?"
路柔坐直了身体:不了,没兴趣。
林凉笑:"你真信他结婚了?"
路柔:"我信不信,跟他结没结,有什么关系?"
"他妻子长得挺白,好像也姓白"
路柔把酒杯放在桌上,像是打断他说话,也像只是恰好喝光了酒,放一放而已。
这个4月,该吃吃,该睡睡。公司业绩因为疫情下滑,路柔倒不忧虑,全球都在经济逆行,知道后算是得了心理安慰。
一个月后,5月23号,路柔去了一个合作伙伴的婚礼。
在台下,她看着新郎仪表堂堂,新娘挽着他。司仪说可以亲吻了,他掀开她的头纱,温柔又霸道地附上她的唇,爱意在眼皮底下流动。司仪高声喊道祝愿两人白头偕老。
她鼓掌。心不在焉。
回家后,路柔做了梦,梦中有雾,大片的雾,就在四面八方围着人走。她往前走,所有的东西渐显,然后渐隐。她停了,面前是更大的一团雾。
雾渐渐散走,先出现的是那人的脚,然后腿、腰、脖子、头。
雾退去时,她坐在大学的一间教室里,桌子外,江漫站在她前方。
太阳从老旧的窗口照进来,地上有一片一片的光,空间却幽暗。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椅子、他和她。
她握着笔,听江漫轻声问: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江漫:"那怎么不走?"
她把头低得很低:"你来干吗?"
江漫:"这我上课的教室,你来干什么?"
她只是沉默,再沉默,就是不抬头,笔把纸划得沙沙响,寂静中刺耳。
江漫盯着她的发旋说:"没事那我走了。"
笔,停下,她开口:"你不是现在应该在家里练古筝吗?你那么重视它,那你来这干吗?"
"对,你提醒我了,我现在该去练古筝,而不是来这。我走了。"
江漫转身,走出一步,又转过身,走回一步。
他俯视着她:"这样吧,我就问你,你想让我走,还是让我待在这?"
她就是不看他:"你呢,你想走,还是待在这?"
"你赶我多少次了,我待在这干吗?"
她终于抬头看他了,只是那双眼睛迷茫,有点儿无措。
她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看上去很愤怒,但他的愤怒很克制,"给个痛快行不行?你不知道你还来这?你心里明明知道,你就是怕说出口,怕说了就吃亏是不是?"
她突然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一身新郎装,黑色西装衬得他更冷峻了。
"你结婚了?"她问。
"结了。"
她连忙收拾笔和作业,用蛮力塞的方式放进书包,平静地说:"行,我先走了。"
他一下很阴沉地笑,把她还没塞进的一个本子捏得特别皱,然后扔在她脚下。他点了一根烟,吸得很急:"你不是也有男朋友?就只允许我守寡,然后巴巴看你跟别人过得多好是吧?"
她蹲下身,想把本子抹平,本子被她很重的手劲儿却擦破了封面。
她一下呆在那,看着那张残页。
江漫突然把她拉起,她顺着这力量抬头,与他面对面,眼对眼。太近了,他的低音磁性:"我要是骗你的,没结,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她说。
"又是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你多敢啊,明知道我会推开你,你还要来追我。现在怎么犹豫成这样?"
慢慢地,她眼圈红了:"江漫,因为你没追过人,特别是你这种人。"
他的脸向她靠近着,指腹温柔地磨着她的脸颊。
江漫:跟你男朋友亲过了?
路柔:嗯。
江漫:抱了?
路柔:嗯。
江漫:摸了?
路柔:算吧。
江漫:什么叫算吧。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褪下西装外套,用两根手指捏起她的下颌。她抓住他的手腕。
"是你招我的。"江漫说,"是你。"
他伏下脸,嘴唇连接。
那片雾很大,什么都看不清。那些暧昧的肢体、朦胧的气息,交织、摇晃、眩晕。接着,教室坍塌。
路柔从梦中惊醒,她飞快奔去洗手间洗脸。
镜中的自己,潮红洗成了苍白。
这不算什么。她默声地说。以前她还做过自己是武则天,太子赶着给她送男宠的梦。在梦里,想象力最疯狂,荒谬、魔幻的关系随时可以被毫无逻辑地建造。她想,只是梦里这个男人刚好是他的样子而已。
惊醒的人难以入睡了,她躺在床上发呆了很久,后来在手机上匿名发了个帖子:
我和他分手,因为累了,没感觉了。但分手后,哪怕已经两年多了,还是会梦见他,为什么?
过了十多分钟,有人回復了。
一楼: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二楼:不是爱情,只是因为你习惯了他。习惯成自然,自然忘不掉。
三楼:你只是怀念当初去爱那个人的那种感觉。是感觉,不是人。
四楼:可能你是单身久了,寂寞了,才会想起以前两个人的时候。去找个新的人吧。
五楼:可能你心里深处还是想着他的。
后面的没看了,路柔抬起左手,那道疤像个小月牙,已经浅了很多。
她拉开窗帘,车灯闪过。
路柔决定明天把刀疤洗了,除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