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晚风先把郁卉迎身上的香水味吹送到陈迟颂鼻尖,她快步绕到他面前,手里还握着没熄屏的手机,看样子是刚结束一通冗长的电话,眼里是明晃晃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陈迟颂没说话。
又看一眼不远处刻着金水岸字样的小区景观石,郁卉迎本能地想起下午在医务室见的那一面,眉头微皱,“你来找司嘉是不是?”
听到司嘉的名字,陈迟颂整个人才有一丝松动,他缓缓抬头,朝郁卉迎看了一眼。
“你们……是什么关系?”郁卉迎换了个问法。
但就这一句,陈迟颂不仅没答,他反问一模一样的话:“你和司嘉是什么关系?”
而后又不等郁卉迎答,他笑着,沉沉出声,“司嘉妈妈?”
话里嘲弄的意味很刺耳。
两人站在喧嚣的街头,热闹此起彼伏,陈迟颂似乎也不急着听郁卉迎辩驳,他摸出校服口袋里刚刚拆的那盒烟,打火机咔嚓一声响,但刚点着,被郁卉迎夺走。
他再抬眼,看她。
郁卉迎打量着眼前一个完全陌生的陈迟颂,皱眉更深,“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难道你忘了你爸爸……”
“在福利院的时候。”陈迟颂秒回她这一句。
到那时才看见陈迟颂微微发红的眼眶,背后的霓虹灯映着,郁卉迎一下愣住了,剩下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自知理亏的情绪开始疯长,呼吸变得有些不顺。相比之下,陈迟颂又很快恢复淡定,他也不恼,收回视线,低头不紧不慢地重新打了一根。
烟在空气里安静地燃着,缕缕白雾从他的手臂漫到肩身,过了会儿他问:“没话讲了?”
郁卉迎不出声,烟灰簌落,陈迟颂无声地笑了笑,“那你怎么还敢回来?”
他问出这句的时候,眼睛分明更红了,也分明还是一个刚放学的高中生,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着她。
明明她离开那年,他的个子才到她肩膀。
身上阴郁的气场更是逼人,同时含着另一种层面的可笑与可悲。
“当初扔下我走得多潇洒啊,现在沦落到给人当后妈了?卷走爸治病的那笔钱还不够你花的吗?”
“迟颂……”
郁卉迎想说点什么,被陈迟颂打断,“还是没想到我会被陈轶平收养,想回来再分一杯羹?郁卉迎,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两人相隔不过一步,郁卉迎仍能感受到陈迟颂指间烟头的热度,她用力摇头,也不顾可能被烫到的风险,伸手握住陈迟颂的手臂,“不是的,妈妈也是被人骗了的……”
但下一秒,陈迟颂将手抽开,“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你不要我,我不怨你,你对不起的是我爸。”
说完,最后一段烟灰也无声无息地掉落。
平静或不平静的一夜,终究过去。
周二,陈迟颂没来。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隔壁班,传到司嘉耳里,她在桌下碰了碰旁边梁京淮的膝盖,“你们兄弟俩说好了的?”
笔尖顿住,梁京淮侧头看她,“我和他说什么?”
“昨天你请假,今天他请假。”
梁京淮继续写解题步骤,“哦,他发热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司嘉倒是愣了愣,莫名想起昨晚,小区楼下,陈迟颂在夜色中离开的背影,也想起他说的那句身体不舒服。
所以是一语成谶了吗。
“这里用向量设坐标比较好解,运算量也相对来说小一点……”梁京淮说着,看一眼她,微微皱眉,“司嘉?”
这时才终于回神,可是还没给反应,门口有男生比她先一步出声:“班长,有人找!”
梁京淮看过去,司嘉也跟着抬头,透过敞开的教室前门,和那人对上一眼,然后梁京淮把手里的红笔递给她:“这道题你自己先改。”
“好。”话虽这么说,司嘉没动,她看着梁京淮出门,和葛问蕊面对面站在走廊上,是葛问蕊单方面在问,梁京淮隔几秒才回答一句,谈话结束得也快,不到两分钟梁京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盒药,外文包装,她看不懂,但能猜个大概,“给陈迟颂的?”
梁京淮点头,随手往桌肚里一塞,问她算出来没。
司嘉撇撇嘴说还是不会。
那会儿下着课,教室有点吵,司嘉听见梁京淮叹了口气,过了两秒又认命似的把她手里的笔拿回去,继续写,撂一句:“笨死你算了。”
因为有伤,班主任准许司嘉这几天不上晚自习。
下午五点半,她一个高三的,混在低年级放学的人潮里,秋风越来越萧瑟,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司承邺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接她放学,她说用不着的同时走出校外那家药店,转身上了一辆公交。
车上就剩最后靠窗的一个位子,司嘉走过去坐下,手机在掌心慢悠悠地转,窗外街景颠簸,是相对陌生的一条路,直到不知道第几站停靠,她才收回视线,解锁手机,点进微信,再往下一划。
陈迟颂的头像就这样出现在屏幕上,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周日晚上他发的那句“在你家楼下”。
车门打开,有人上来有人下去,那一瞬世俗的喧闹涌进车厢,身旁的乘客也由一位老奶奶换成了大叔,而司嘉就在这间隙安静地打字:【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发完也没眼巴巴地等,切到s刷了会儿,回了几条评论,十分钟后陈迟颂的消息跳出来:【还好,烧不傻。】
司嘉见状笑了笑,刚好车到站,她起身从后门下,装药的袋子依旧挂在手腕,她边走边回:【那你在不在家?】
陈迟颂很快发过来一个问号,下一秒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她现在在哪。
司嘉说在你家小区门口。
陈迟颂没再回。
司嘉站着等了会,又缓缓抱膝蹲下。这段路连车都少见,视野里很空,风就更大,花圃挡不住,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角,怪冷的。
好在五分钟后陈迟颂就出现了,还是又高又帅的一个人,站岗保安看到他,热络地打了个招呼,但是他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回得有点力不从心,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灰色卫衣,额前碎发凌乱,朝她走来的时候还偏头咳了两声。
最后停在离她一步的地方,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扶了她一把将她拉起来,问她来干什么,嗓音带着一丝虚疲和明显被烟燎过的哑。
“梁京淮说你家里没人,我怕你家里也没药,”边说边扬手,纤细手腕上的红绳跟着印有某某大药房的塑料袋一起晃,司嘉回答他:“就顺路给你买了点。”
可陈迟颂没接,他垂眼看向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后问:“你回家的路是往南走,我这儿在学校西边,你管这叫顺路?”
话落,风从两人之间呼啸着穿过,傍晚六点的光景,夕阳西下,远处别墅华灯初上,两种不同的光晕收拢在陈迟颂周身,面对他低下来的晦涩眼神,司嘉也只是笑一笑,“你非得这么问吗?”
陈迟颂不答她。
司嘉就兀自点了下头,“行,那你就当我专门坐了七站公交,走了一点三公里送来的。”
“为什么?”陈迟颂开口问这一句。
“因为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总得还一次吧,虽然不确定你需不需要,但如果这些药对你有用,那最好,用不上的话,也无妨,随你处置。”
顿了顿,司嘉又看了看他,讲最后一句:“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说完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