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法
知道是什么东西,凡是他碰过的,好像都沾了霉气。他不回答,眼睛忽地一转,向下望,有东西如鱼漫游,滑入对方的影子里。还没到中午,其他人就大呼小叫起来,天哪,真是见鬼了,那个人刚刚因伤进医院,今天又倒霉地掉下楼梯,摔得满头是血。
那东西默默潜回来,他只觉得背部一冷,不动声息瑟缩起来,低声说:“下次觉得不开心,让我去做就好了,不要脏了你的手。”
不应,它摊开身体,紧紧包裹着他,透露出坚定的保护倾向。他不再多言,心里窃喜,连办公室里的仙人球都觉得温润,每根刺都软趴趴的。于是旁人更为惊疑,觉着他眉眼带笑,心想万一真是他动了手脚,唉,也不对,他刚才明明坐在原位,动都不动……
仿佛养宠物,来去自如,基本上无害。
它有自己的性格,死后比从前幼稚许多,如婴孩刚刚降生,对世上一切充满好奇。在外尚能克制,藏于阴影像从未存在,回家就四处游荡,很多时候连他都无法判断,它还在,还是不在?一抬头,竟然学长腿蜘蛛,趴在天花板静静窥探他,灰蒙蒙一块,被发现了就轻轻落下,勾住他后颈不放。
他不禁失笑,越纵容就越放肆,才知道它早就对家里的东西了如指掌,不允许老鼠蟑螂侵扰;偷他的衣物做巢穴,怪不得最喜欢的衬衫被迫丢弃。残影也有占有欲吗?他回想起男人的面容,成熟体贴,做上司时是依靠,做鬼怪时是宠爱。庆幸他过于执着,求来今天,若是换作他人,他的嫉妒立即像毒蛇喷汁,不准碰,我叫你不准碰啊!
它乱爬,他也放飞自我,下班后仍习惯外出吃饭,换一家新饭店,口味偏辣。它最先对包厢里的绿植感兴趣,在大片的叶上跳来跳去,本身没有什么重量,一团雾气;等服务员过来,又积极地钻入他衣襟,探出一点打探菜式是否合心意。
他拆开两套碗筷,装作有情人同行,确实如此,只不过外人看不到。辣得额头微微浸汗,嘴唇艳丽,但它毫无痛感,将口腔内的食物一扫而空,忽然对他的神情有瘾,大摇大摆占据半边脸。他不好意思,又幻想如果男人能够恢复,不用太过分,能察觉他真正的心意,这时候他一定害臊到偏过头。
街上人多,这次它不贸然出现,而是陷在衣物和锁骨之间,幽幽地荡。他后知后觉:“你好像大了不少?”原来是手掌的尺寸,如今假扮一只毛绒绒的猫,或者一只吐舌头的狗,都差不多。虽然被遮挡,但动作多,磨磨蹭蹭难免碰到奇怪的地方,他才弓起腰,不露痕迹地颤抖。
它似乎无意识,又一次碾过,明明很轻,但接触到皮肤又冷又酸软,像不经意的撩拨。他很快流汗,比刚才还要湿,不得已转移注意力,看隔壁逗一岁半的小狗,来,来转个圈,还会捡球呢,尾巴摇来摇去。大庭广众,唯独他稍微蜷身,如平日它混入阴影,坐在昏暗的角落。
然而,舍不得喝止,他对男人尚且无法强硬,现在怀揣残影,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硬起心肠指责?于是强忍住急促的心跳,鼻息渐急渐热,双手在膝上攥成拳头,小声地求:“慢一点……不要……不玩了……”
它确实像宠物,明知禁忌,但难以控制冲动,喜欢听他一抖一抖的声线,因此变本加厉,整个身躯像一滩污渍,顽固地黏在胸膛。这边搔搔,那边揉揉,或者完全包裹起来,使劲摩擦,真好玩,还会越变越大,挺起来了。
他差点受不了,咬紧牙关,不知道它的心血来潮何时才停下,视线里那只小狗还在举起前爪作揖,听话,但脑海里无数念头全部关于自身:或许今天不应该穿单薄的上衣出门,如果被玩弄到乳头突起,红石榴籽一样硬挺,太尴尬了。
终于忍到结束,他长舒一口气,发觉它仗着天色够黑爬出来,挂在手臂,下意识怕摔下来,连忙虚虚地抱住。它黏住他,但发觉一旁的小狗跑过来,绕着他的脚边转圈,突然就生气了,一头扎入影子里,追住对方妒恨地拍打。小狗怕事,找不到疼痛的根源,赶快回到主人身边,惹来责怪:“哎哟,你在哪里滚了一身灰?脏死了,明天带你去洗澡……”
他哭笑不得,眼睁睁看一只撩闲的东西揪小狗的尾巴,揪了好几下,才高兴地蹦跶过来,弄得他的影子也仿佛触电,边缘抖来抖去。心里难免还有几分失落,它贪玩,对他的过分动作其实只是游戏,不值得在意。
不过体型的确一直在增大,不定形,一时团成球翻滚,一时又舒展开来像大张的宣纸,簌簌掉灰。好在不是真正的灰烬,难用科学解释,没一会就自动消失,省去他殷勤打扫的功夫。家里铺木地板,有一天他听到自己之外的脚步声,生理性惊吓,转过身才发现是它,竟然招惹出动静。被他抱起来的时候又比流水更软,更轻柔,从中间弯折,两头垂下,好像人伸懒腰:“不陪我休息?”
闻言,它猛地收缩,回归原样,托在他手上犹如珍宝,一路送到床上。近期他们相处密切,它不愿意藏身,要亲热地躺在他怀里,或者钻到颈侧的空间,昏昏欲睡。到底鬼魂需不需要正常睡眠?他找不到解答,又觉得问题幼稚,问不出口——网上的灵异论坛里充斥着血泪交织的消息,例如“救我,我被无脸的女人追杀”等等,真真假假,仅有他日常烦恼它的独断横行,居然一边攥紧乳头,一边扮无知觉,死活不肯松开。
“呜……不行……”他抬手,指头一下子埋入灰扑扑的身躯,希望它快快退走。
它坚决反对,伸出模仿小狗尾巴的部分,在戒指上飞快缠绕,固定自身。人类体温令它感觉舒畅,更何况,他实在可爱,一摸就连声叫,仿佛被它驯服了。
逐渐形成习惯。
周一早会,他一如既往坐最靠边,反正其他人多话,争取良好表现,将他遮盖得严严实实。它觉得无聊,沿手指滑下来,趁台下阴影打乱他的书写节奏,无人发现。他强忍笑意,又见它像风吹灰尘骤然散开,重新潜入衣服下摆,爬到胸口,肆意挑逗两颗红红的肉粒。
这下他坐立不安,幸好所有人聚焦于大屏幕,之后的工作重点是一二三四……他不敢反应,任由它胡闹,连乳头表面凹凸不平的每处空隙都要揉弄到位,爽得浑身发麻,骨头一节节软化,嘴唇也多了血色。
尽管如此,躲进卫生间后,他仍然狠不下心,解开衣扣,盯着它起起伏伏。它毫不掩饰对这处敏感的偏好,拿出平常要从他口中分享美味的痴缠,密闭空间里,将他撩拨得近乎晕眩,眼角含泪。
咦,这里也有趣?它注意到他身下鼓起,转移阵地,此时他终于醒悟过来,撕扯它身体,可惜最脆弱的位置沦为它的玩具,三两下就水津津溢出来。
“哈……下次不准……”他无能为力,用断续的话语企图压制它。
拖到仪容妥帖才敢回办公室,烦人的同事终于不敢触怒他,安静度日,其他人也尽可能不留意,怕他这个老实人发疯。然而私底下说,他看起来状态十分好,虽然戴眼镜,但瞳孔有光,温润好像一池春水。女人们更口无遮拦,是啦,肯定是谈恋爱,滋养得饱满。可能之前与女朋友或男朋友闹分手,哎,赵工多少岁了,二十八啊?我还以为他更年期。男人还有这个特殊阶段吗?不过头发太长了,遮挡轮廓,其实他有点好看……
一般一个月一次料理头发,单纯剪短修薄,他听到人议论,恍然大悟,决定下班就去发廊。它发脾气,在影子里乱窜,有路人不经意一瞥,顿时怔住了,吓得他快步离开现场。会招来混乱的,他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许?头发留太长,刺到皮肤麻麻痒痒的。
它无口反驳,趁乱缠在颈上,包住后脑勺,像占有长满灌木和野花的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