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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一双碧绿的眼睛距离余弦不到一尺,口中一字一句,似要剜心。
她说到:“算算日子,三日前的午时,余老家主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余弦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两隻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嘴巴张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两眼一翻,软软倒地。
余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她被人安置在了一张简单却干净的床上,床前的桌子上放了一隻粗陶碗,散发着淡淡的汤药味。
余弦掀开衾被下了床,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
噩梦里,熊熊大火烧毁了刺史府,头髮花白的头颅在刑场上滚落,而她自己,则被人抓到了山贼的老巢里。
原本余弦还以为这只是个梦,然而看到那崭新的木梁,看着房中简单的陈设,余弦又哪里还能够欺骗自己?
她跌坐在床沿,垂着头,一动不动。
吱呀——
就在这时,简单的木头房门被人推开了。
胡女二当家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看见余弦后,便把汤碗递到她手中,示意她喝下。
余弦就像是一个被她控制的木偶,接过药碗看都没看,就直接喝干汤药。
放下药碗后,余弦才看向那胡女,“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商州余家……余家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叫宁秋,至于我是什么人,对你来说重要吗?”宁秋笑着说到,“现在你需要思考的是以后去路在何方,而不是我为什么知道那些事情。”
余弦睡了一天,虽然逃亡多日的疲乏并未完全消退,但思绪已经恢復了清明。
“不,你的身份当然重要,我现在被你困在这里,所见所闻全都从你而来,我当然需要知道你的身份。”
宁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微光。
她笑道:“看来我们的观念有些不同,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情可以在表明我的身份之前就谈。”
她随即看向西北方,“那里是朔州,你知道朔州刺史苏义为什么要对你父亲和云州下手吗?”
余弦当然知道,就算之前不太清楚,现在也知道了。
朔州刺史苏义和云州刺史余逸春,本来就不对付。
苏义是军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
二十多年前草原四部挥兵南下的时候,先帝聚兵反击,苏义正好是大军中的一员。
他凭借过人军功得到先帝赏识,完全被先帝一步步擢升为朔州刺史兼朔州大都督。
刺史掌一州政务,大都督统领朔州军。
因此苏义有人又有兵,整个朔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过苏义这种出身微末成为一方刺史的人,在整个朝中都算是独一份。
就拿云易五州来举例,云州、易州、朔州、代州、胜州这五个地方,除了苏义之外,其他四州的刺史全都出身世家大族。
比如云州刺史余逸春。
余逸春是商州大族余家的嫡次子,他的父亲余沛是朝中大司空,叔叔是商州刺史,兄长是青州刺史,权势滔天。
余逸春的云州刺史之职,余家甚至有些看不上。
云州位置不好,太靠近北方胡族,又气候苦寒不好治理。
虽然那些胡族二十年前被打怕了不敢大规模袭扰,但小规模的骚扰是免不了的。
在余逸春眼里,云州完全就是个鸡肋一般的地方。
治理不好,但也不会更差。
于是余逸春每天都在想着回到商州,云州事务全都交给了手下,他就只知道饮酒开宴,纵情享乐。
但对苏义来说,陛下亲封的朔州,简直就是天降横财一般的好地方!
位置偏北,气候苦寒,靠近胡族,这些缺点在苏义眼中全都是优点。
朔州环境艰难,但朔州人大多好勇斗狠,全都是好材料。
苏义掌管朔州的第一年,就是扩充朔州军。
双方想法不同,难免会生出摩擦。
苏义上任后的清明,余逸春和苏义第一次见面就闹了个不欢而散。
原本为五州刺史准备,方便他们聚首联络感情的春日宴,更是草草收场。
余逸春看不上苏义愿为先帝肝脑涂地的样子。
苏义看不上余逸春对云州的忽视。
此后五年间,两州明明是最近的邻居,但因着两州刺史关系不睦,竟然逐渐变得互相仇视,谁也看不上谁。
直到先帝过世,小太子继位。
数个大州的刺史明面上仍旧听调听宣,暗中却开始吞并周围州县,以迅速扩大自家势力。
就连余逸春这种对正事不上心的人,都知道天下就要乱起来了。
新帝如今只有四岁,连毛笔都拿不起来,大司徒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昭然若揭。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做打算。
当然,这个不管是谁里并不包括余逸春。
他只是给商州老家去了书信,要求父亲余沛替他上奏说情,把他从云州调回去,哪怕不做刺史了也行,只要调回去。
但谁能想到,余逸春前脚递出了书信,后脚苏义就杀过来了呢?
不过余弦清楚,苏义和余逸春之间的龃龉,只是这场祸乱一个微不足道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