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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拿着点烟器,就见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小姑娘从她车前走过,身后背着个黑色的大书包。
小姑娘看上去像初中生,年纪不大却顶着一张与她年纪不符心事重重的脸。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厂区门口的方向,出神地想着什么。似乎没发现身后的书包早就湿透,沿着她行动的轨迹在地上落下一道蜿蜒的水迹。
小姑娘双手拽着书包带过马路,眼睛眨也没眨,闷着头往前衝,速度还挺快。
完全没发现陈幻车后有辆疾驰而来的车,衝着她就来。
她的视线正好被陈幻的车挡住。
极其危险的“鬼探头”角度。
陈幻猛地拍响喇叭。
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响,让小姑娘脚下慌忙一顿。
一辆车风驰电掣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撕开她脆弱的神经,急速带起来的劲风卷起一身后怕的鸡皮疙瘩,让她原本就血色不足的脸更显苍白。
小姑娘回头,看向救了她一命的陈幻。
小脸上惊魂未定的神情还未消散,屏着一口气不敢喘,让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更显脆弱。
这副未经世事的纯然模样,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陈幻有些陌生。
这女孩不善掩饰的瞳孔内,惊恐和脆弱一览无余。
偏偏又在下一刻,迅速压抑了下去。
警惕、且生人勿进的凶劲儿,一下涌上了脸。
“你就是陈幻了。”
小姑娘一开口,熟悉的直呼其名,没大没小。
是给她打电话的那位了。
“直接去殡仪馆吧,他死了。”
小姑娘转身往厂区里去。
陈幻跟在她身后。
通往老厂区的路灯早就坏了一大半。
小女孩走了几步,回头。
“不知道殡仪馆怎么走?”
陈幻:“你不去?”
“去,我回家找张照片当遗照。”
陈幻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着,来到一栋红砖楼前。
陈幻很小的时候来过这儿,还有点印象。
她爷爷奶奶还活着的那些个暑假,她爸妈会带她来。
那时候这厂里有人养鸡养鸭,陈幻将鸡鸭撵得到处跑,开心坏了,最后被她妈拎回去一顿好骂。
记忆里这儿不是什么富贵的地方,但有活气儿,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一厂的职工,大型居住区里满当当的烟火气,一到夏天的夜里家家户户出来乘凉,吃着水果瞎聊天。一直到午夜,细碎的人声才会消停。
那是生活的火焰,本以为会在时光中永远炙热地燃烧。
而今时过境迁,只剩荒凉。
看这周围的野草,长得小腿高,根本没人管。
这房子曾经和陈幻相关,后来成了陈光廷和另一个家庭生活的地方。
这份沾染了陌生人气息关联让陈幻不适,转过头,懒得看。
门半合着,小姑娘规矩地穿鞋进屋,将沉重的书包挂起来,坐在木柜前,拿出一本沉甸甸的相册。
翻了一会儿,选出一张,沉默地看着。
屋里的光白得刺眼。
灯光下,女孩短短的学生头很清爽,衣领整洁,看得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性格要强,即便眼睛红彤彤的,带着明显的不舍,却没允许自己真的哭出来。
她找了个信封,把照片装进去,捏着信封出门踩上鞋的时候对陈幻说:
“殡仪馆就在造纸厂对面,你自己去。”
陈幻并不知道造纸厂在哪儿。
“你跟我车走。”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陈幻的车。
从未见过面,突然硬凑在一起,年龄差了一代人的“姐妹”,独处时的尴尬不言而喻。
全程谁也没说话。
幸好览村很小,拐了两个弯就到了,尴尬没持续多久。
殡仪馆里面放在哀乐,满地瓜子壳,还摆了好几桌麻将。
正在打麻将的人说着当地的土话,骂骂咧咧。
一口棺材放在挽联下方,隐约看到里面有个瘦小的轮廓,被人群隔绝在外,仿佛来这儿的人不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他只是个没人在意的摆件。
小姑娘进去了。
陈幻站在门口,人群的最外围,抽了个根烟出来含在唇中,没点。
有个中年妇女转头看到她,打量了一番,用憋足的普通话说:
“这里不能抽烟。”
陈幻反问:“我抽了吗?”
一个外来客这么凶,中年妇女退到另一边去,低声问一个戴着的黑袖箍女人:“那谁啊。”
带着黑袖箍的女人正在给小姑娘穿孝衣,她年近五十,整个人精瘦又黝黑,回头看陈幻。
这张脸陈幻有点印象,是陈光廷的表妹。
也是在场陈幻唯一见过的人。
她一开始没认出陈幻,寻思了片刻,终于从记忆里抓起了一丝可能性。
“你是陈幻吧?”
没等陈幻应答,正在给孝衣挽袖子的小姑娘帮她应了:
“她是。”
看得出来陈光廷生前没做过多少好事,来送他的人寥寥无几。
除了他表妹,也就是陈幻表姑,落了几滴撑场面的眼泪。其他人,包括他那个小女儿在内,大家的表情都是淡淡的,甚至还有人在窃窃私语,面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