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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之姻,亦是两邦之盟。
不为自己,为着身后的大魏,刘元乔也断然不会如燕祁那般淡然,否则,她今晚的戏就不真了。
在看到燕祁等待她的身影时,刘元气扯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笑中隐隐还带着激动。
她将抬步的动作变得急了些,好故意泄露出她此刻的迫不及待。
从马车到燕祁身侧,大约二十步远的距离,被她硬生生减至十六步。
十六步,正正好,既不失了礼数,又能让燕祁察觉出她的强自镇定的心绪。
燕祁如刘元乔所愿,觉察到了她的急切,只是她不大明白这份急切从何而来,甚至还在心中盘算着急切的背后是否另有所图。
“你怎么走得这样急?”燕祁的目光落在刘元乔微微泛红的耳垂上,抬手将刘元乔发上的冠子扶正,“走得冠都歪了。”
刘元乔抿了抿唇,垂眸盯着燕祁肩上的日曜纹,一副欲说还羞的紧张。
燕祁脑中警铃大作。
她觉得今日的刘元嘉不大正常。他的面上不但没有丝毫的不乐意以及厌烦,甚至还有点期待与雀跃。
这不该是荥阳王世子即将嫁给一个“男人”时的反应,哪怕他们已经相处了半年多,彼此之间已经开始熟悉,甚至熟稔。
刘元嘉或许不会排斥与她相处,但嫁给她,是另一回事。
于是,燕祁朝孤臣使了个眼色。
事出反常,她怕刘元嘉临了作妖。
刘元乔眼角余光将燕祁的反应以及孤臣的离开尽收眼底,但是她装作没有看见,依然做着一副低头垂眸的羞涩模样。
六十四声号角散尽,礼乐之声响起。
燕祁伸出右手,看了刘元乔一眼。
前几日,事礼官将大婚的细节一一对刘元乔讲明,刘元乔知道,当燕祁伸出右手时,她应当将自己的左手放上去。
纤细的手指从自己的右手中抽出,微微颤抖着贴上了燕祁的掌心,而藏在袖中的右手,紧张地握成了拳。
燕祁皱了今日的第二回眉。
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孤臣方才离开的方向,心道怎么还不回来?不弄清楚刘元嘉反常至此的缘由,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他走向高台的时候,都不怎么安心。
“王汗?”刘元乔“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将心不在焉的燕祁唤得不自觉看向了她。
刘元乔微微动了动左手的食指,紧绷着面孔,小声嘟囔道,“王汗,怎么不专心?”
燕祁的掌心上搭着刘元乔的左手,刘元乔的指尖划过的地方微微下凹,很快又恢復了原状态,如鱼入水,除了感到微微酥麻,再也寻不着任何痕迹。
眉头皱得更甚。
燕祁开始感到一种名为急迫的情绪,急迫孤臣怎么还没回来。
然而走了没几步,孤臣便回来了,不动声色地朝燕祁摇了摇头。
燕祁的心落下了半颗,还有半颗带着狐疑,随着刘元乔时而失落,时而羞涩,时而紧张,时而期待的神色在胸腔内起伏。
燕祁少有不能自持的时候,但是此刻,她很想将人拽到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然后问他,“刘元嘉,你到底在装神弄鬼什么东西?”
男人娶男人的婚礼,是荒诞的,至少前来王庭围观婚礼的各色人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可承平侯脸上的喜悦不似作假,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嘴角也不似作假,他们便有些动摇了。
婚礼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荒诞,他们甚至渐渐被高扬的礼乐,被喜气的布景,被承平侯脸上遮也遮不住的脉脉温情所感染,竟开始觉得,长了那样两张出色容颜的人,有一种超乎性别的般配。
或许,王汗向大魏求娶承平侯的真相,并不像他们暗中猜测的那样荒谬与污秽。
王汗在大魏十余年,与君侯从前便认识,并与之产生情义,也并非没有可能。或许,王汗与君侯,当真是两情相悦呢?
那么王汗宁愿被千夫所指,宁愿被世人误解,也要求娶君侯,可不是至情至性吗?
面对如此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至情至性之人,众人脸上的神色渐渐转变成了发自真心的佩服与恭贺。
不知是谁起的头,用图勒语叫了声“好”,如石子入水漾出涟漪,人群中的叫好声一圈一圈往外扩散。
刘元乔见状,更加羞怯,而燕祁心中的诡异之感则越来越盛。
然而不管二人心中作何感想,到高台的距离就那么长,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尽头。
尽头这一边,侍神大祭司手捧一碗清水,肃穆而立。
这清水不是一般的清水,是苍岚山顶的雪水所化。雪水也不是随意取的,为取这雪水,大祭司向长生天祝祷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占卜出取雪的时辰与方位。
这是一碗得长生天指示与祝福的雪水,即将结为夫妇的王汗与王后需要将一滴心头血滴入水中交融,才是得到长生天认可与保佑的图勒王与王后。
心头血,自不必剖心而取。
在图勒的传说中,人的左手第四指连着心臟,只需划破第四指,滴落的血便是心头血。
取心头血相融,是最后一道礼,在此之前,还有其他的礼典需要完成。
悠扬的琴声响起,是一祭长生天,二诵结契书,三融心头血。
专为王汗大婚打造的匕首被呈上,燕祁面不改色地划破指腹,鲜红的一滴血在雪水中荡漾游曳,带出模糊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