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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听了她的话轻轻摇头,“令你来长安是姨母的主意,姨母怎会令你命丧于此呢,是你多心了。”
“为令本王来长安,姨母当真大费周章。”燕祁毫不犹豫地戳穿梁夫人的真实目的,“姨母借混迹在图勒中前梁遗臣之力散布传言,逼得母亲不得不同意将本王送往长安,长安为质十三载,本王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
梁夫人敛了笑,“所以燕祁王是在责怪吾吗?”
“岂敢,若非姨母暗中相护,本王在长安早不知死了多少回。”相护之恩,这一点燕祁还是承认的。
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你明白就好,当年大祭司被左夫人秦阿收买,下了‘月曜女降,日曜始衰’的谶言,若不将你当做男子,你必定活不成,而你母亲性子弱,她护不住你,姨母只能想办法将你带到长安,在长安,姨母才能护着你长大,事实证明,姨母当年做的是对的,”梁夫人欣慰地看着燕祁,就像看着一件倾尽了自己毕生心血才雕琢而成的物件,“你好好地长大了,还当上了图勒王,立下了一统南北的不世之功,如今就连大魏天子,也要忌惮你三分。”
梁夫人巧舌如簧,燕祁安静地听着,在梁夫人说完后,燕祁问了一个她早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姨母将本王送回图勒之前曾派人暗中告诉本王,说‘唯有强者才配谈论生存’,以此激励本王,如今本王已是图勒之主,那么姨母呢?姨母大费周章在图勒与大魏搅弄风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梁夫人笑着反问,“姨母且问你,你出兵北图勒是为了什么?紧紧是为了一统天下?”
燕祁不语。
“不,你不是,”梁夫人肯定地说,“姨母当年送你回去时,就知道你心中有恨,你不甘,想报仇,后来秦阿害死了你的母亲,你便更加想要报仇,你北征锡善,是因为秦阿,也是因为锡善同济曼一样,反叛了你的父汗苏莱曼,以至于你母女沦落至此,对不对?”
不等燕祁开口,梁夫人继续说道,“你想报仇,那么吾呢?”
“所以姨母是为了国仇家恨,那姨母杀了大魏皇帝不就行了?你在他身边几十年,机会难道不是多得是吗,还是说,”燕祁顿了顿,“你觉得杀了他还不够,你要以牙还牙,他灭了你的国,你也要灭了他的国?”
雁城春(十四)
月光落在柳枝上,仿佛给柳树罩了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
梁夫人并未否认燕祁的猜测,“原先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又觉得,灭了他的国太可惜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燕祁很难猜不出她所想,可是,“你无子,如何改朝换代。”
“吾无子,正因为无子,才有机会,”梁夫人幽幽叹道,“可谁说无子就一定是祸非福呢,大魏那狗皇帝既要吾当他的宠妃,又怕吾有子祸乱了他的江山,他让人给吾下药,还用一个低位的美人顶罪,殊不知,他算计吾,吾也算计他,他不允吾生下孩子,吾又哪里想生下他的孩子,”梁夫人连连冷笑,“无子,他才放下百个心来宠吾。”
“所以,你选择的人是?”燕祁想,梁清要改朝换代恢復前梁,那么她就需要一个有前梁血脉的孩子,可她自己又无子,也就是说,她手中还有前梁皇室的人。
梁夫人面色恢復正常,淡淡道,“不是还有你吗?”
“哦?姨母要用本王的孩子充作大魏皇子?”这话燕祁也就是随意一听,她并不相信,“承平侯和亲图勒,本王的孩子也流着刘氏的血,姨母会愿意?”
“承平侯和亲图勒不假,但你的孩子就一定要以刘元嘉为父吗?”梁夫人纠正燕祁,“在世人眼中,你非女子,若你的孩子要以刘元嘉为父,你势必就会将自己真实的身份暴露,你敢保证刘元嘉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姨母既然明白,那么也该晓得,受形势所迫,本王亦不会有子。”燕祁并未被梁夫人牵着走,“所以姨母啊,你若想完成你的大业,为周全起见,你不能将赌注都压在本王身上。”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若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生,堂堂正正生长在父母膝下,那不如不生。”燕祁态度格外坚决。
“你倒是诚实,连敷衍都不情愿。”梁夫人语气中不见丝毫怒色,像是早就猜到燕祁的回答。
“这事儿也不是能够敷衍得了的,与其最终令姨母失望,不如一开始便不让姨母有所期待。”
梁夫人闻言并未就此事再多言,她这般淡然,反倒让燕祁越发笃定她手中另有棋子,只是她警觉得很,套不出什么线索。
月亮渐渐隐进了云层,夜色变得更加晦暗。二人已在这酌园中站了不短的时辰,可梁夫人还未坦白今夜邀燕祁来此的意图,燕祁心中百转千回,将各种可能猜了个遍,又一一否决。
在长安为质十三年,她得梁夫人暗中保护,但是真要细究起来,她们二人却连一次面对面的交谈都没有,四年前梁夫人送她离开长安,此后二人便断了联络,而今夜梁夫人毫无征兆地邀约她来此,她觉得并不是为了同她叙旧那么简单。此前二人语言交锋,看着激烈,却并未说到要害,那么,姨母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燕祁这边垂眸掂量着局势,梁夫人那头又装作欣赏池中月,岸边花,二人双双陷入沉默,谁都不愿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