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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心眼儿”颛孙洛阳勉强能与先帝扯上干系,这范臭虫她倒是头一回听闻。毕竟面前这个悠哉喝着打叶竹,样貌看着年轻俊逸的青衫人活了足足一甲子有余,与那些传闻中的神仙人物皆是同辈,说不准辈分还高些。念及此,颛孙洛阳不免有些背脊发凉,看向李长安的眼神中有了些许不由自主的敬畏。
李长安摸了摸下巴,玩味道:“你们怎么称呼他来着?棋谋首甲?鬼策?还是范大仙人?此人这么大本事,那姓姜的丫头怎不去求他?”
姓姜的丫头。
也不知那长安城里万人之上的龙袍妇人听闻此言会作何感想,澹台清平强压下胸口的心浮气躁,平声静气道:“陛下有言在先,只要你拦下余祭谷,天大地大任你来去,再无人干涉。”
闻言,李长安收敛了笑意,下一刻却蓦然仰头大笑,笑声惹来所有酒客的目光。李长安朗声道:“我李长安虽不是七尺男儿,却也顶天立地,何需她人撑腰?这天下江湖,谁人敢拦!”
众酒客隻觉眼前一晃,一抹青衫便近在咫尺,手中拎着一坛酒,朝那青年人笑道:“故事说的不错,这打叶竹赏你了。”
青年人木然的伸手接住酒坛,再一晃眼,那青衫已然消失不见。众人再度面面相觑,小酒馆内许久都鸦雀无声。角落那桌的白衣女子抓起佩剑起身欲追,却被一旁的青衣女子伸手拦下,微微摇头。
放眼天下,除却同为魔头的东越守国奴何人追的上她李长安?
澹台清平看了一眼平日里即便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此刻却焦躁不安的得意弟子,明知故问道:“洛阳何时关心起旁人的安危了?”
颛孙洛阳娥眉浅皱,听出了话中隐喻,直言不讳道:“倘若李长安不出手,师父就不怕牵连了小天庭山?”
澹台清平端起那碗酒,低头看着碗中琥珀里泛出些翠色的酒水,轻笑道:“拦不下余祭谷,长安城里的那位更心急。何况既放了李长安出崖,自然便有应对的法子。
那位可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如今的江湖也不比一甲子前,后起之秀堪称百年茂林。李长安前脚刚出了不周崖,这些大小宗门后脚便收到了风声,你怎知晓不是有人有意为之?”
在山上时,做为宫主的澹台清平鲜少如这两日般话多,做为师父在颛孙洛阳这个弟子面前也仅点到为止。澹台清平盯着手中的酒碗良久,而后缓缓端到嘴边,小抿了一口,面色安然道:“她不会袖手旁观的。”
经师父点拨,颛孙洛阳已心下了然。当年是先帝对李长安江湖传首,威逼利诱下至各大宗门掌门人倾巢而出,才有了屠魔崖惊天动地的一战。江湖中人虽对李长安畏之如虎,可越是畏惧便越不会放任自流,况且如今江湖高手如林,哪家大宗门没有一两个一品高人坐镇?到时候不必长安城里的那位使什么手段,这些大小宗门自然而然会找上李长安。可李长安若不想像当年一样成为过街老鼠,自然得仰仗朝廷的庇护。那位作壁上观,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酒客们早已各自散去,看师徒二人的眼色都比方才敬畏了许多。且不说青衫人是不是真的李长安,就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亦不是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澹台清平掏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结了酒钱,起身对低头看着酒杯出神的得意弟子道:“谭济道未能拦下半柱香的时辰是为师高估了,依照余祭谷的脚程,今日西落时该是要到了。这一战寻常可见不到,你可想去观上一观?”
众酒客退避三舍,师徒二人旁若无人的走出小酒馆,澹台清平去的方向却不是长安城。颛孙洛阳脚下一顿,迟疑了片刻又旋即跟上。只听澹台清平笑道:“仙人一剑可劈山催城,若是让两个魔头在城内打起来,那后果你可敢想?”
“岂不正好遂了李长安的意?”
既是魔头又岂会在意老百姓的生死?颛孙洛阳暗自腹诽,澹台清平却但笑不语。青白两道清丽身影看似渐行渐远,不过片刻功夫便彻底失了踪迹。
长安城有两道中轴十字相交,纵横四方,北门中轴直通御街贯穿皇宫。又以中轴为界限划分四坊,每坊临轴道隔三十丈设立一处金鼓楼,直至皇宫门前。曾有理学术者测算过,若有紧急军情不论急递辅从哪个城门入城,两个弹指间消息便可传递到皇宫。简而言之,不过是面摊小贩将一碗劲道的手擀麵下入滚水中,待面熟捞起时,军情亦抵达皇帝手中。而这些金鼓楼中有一座堪称长安城至高,位于皇宫正北,立于楼顶便可一览无余。
此时楼顶,立了一袭青衫,身姿卓然。
视野内依稀可见那座天下人为之敬畏的金銮大殿,此刻该是下了早朝,殿前的龙壁两侧身着各色补服的大小官员依次鱼贯而出。密密麻麻,在李长安眼中犹如蝇营蚁聚,她面无表情的侧过头,看了一眼脚下市井街道。
有一稚童骑在男子的肩头,手中举着一串糖葫芦,欢快的手舞足蹈。妇人在旁小心看护,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男子得意洋洋双手抓紧了孩子的小腿,颠了两下肩头,孩子的愉悦声更加欢快。
李长安笑如和煦,轻声呢喃:“真是个好世道啊。”
蓦然她眉头一皱,举目朝大殿望去,龙壁之上有一道明黄身影不偏不倚与她四目相对。那身影旁还有一名男子,李长安抬手轻抚过敞开衣襟下泛着微弱红光的细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