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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啧了一声,似有些不悦姜孙信扰了她的兴致,面无表情道:“林小姐,本王奉劝你一句,你想一展宏图也好,想扬名立万也罢,别打本王的主意,不然……”
李长安阴恻一笑,没再多言。
到底是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女子,林白鱼面色虽有些惨白,却已没了方才的惊慌之色,她盯着李长安亦是一言不发。
彻底失了兴致的李长安懒得与这女书呆子纠缠,转身欲走。
姜孙信也不阻拦,隻淡然道:“既已来了,王爷何不多留片刻,也好让在场诸位夫人小姐一尽东主之谊。况且今日所谈之论,说不定王爷也有兴致听闻一二。”
李长安不予理会,冷漠道:“姜孙信,莫要得寸进尺。”
姜孙信朝林白鱼使了个眼色,而后微微垂首道:“怎敢。”
知晓其意的林白鱼转身走到溪渠最上头,从女婢手中接过酒樽木托,放入水中,朗声道:“今日所论……”
她的目光笔直望向李长安,缓缓道出二字:“王侯。”
李长安微微一愣,低头轻笑,踏出一步,周遭竹林顷刻摇摆不定。
“与王侯论王侯?”
李长安嗓音不大,犹如一阵微风拂过众人耳畔,却不由得令人背脊发寒。
林白鱼已是面如白纸,只靠心中意念强撑着,可李长安并未踏出第二步,而是转头望向苑内一角,道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长安城的阴沟简直臭不可闻,看来你还是颇受那妇人器重。”
言罢,李长安伸手在面前一抹。
此时众人才惊觉,那方酒樽并未随溪水顺流,而是被一柄水剑托在半空中,剑尖竟是直指林白鱼。
水剑随李长安动作消散跌落,酒樽重新顺流而下,李长安走到溪渠边,俯身探手,木托似被一股力道推着奔入她手中。
仰头饮尽杯中酒,李长安随手将酒樽抛回木托上,微笑道:“酒倒是不错,也罢,本王洗耳恭听。”
夺回主场的林白鱼浑然气势一变,好似武夫握住了刀,书生提起了笔,言辞灼灼,舌灿如花。不仅引经据典,且有自身的见地,不论与何人争锋,皆是一言定胜负。若说文士之间的高低,林白鱼当属一品高手。放入庙堂必成大器,只是
这性子,恐怕四面树敌,难有所成。
几番辩论下来,众人兴致逐渐攀至顶峰。
若非不时有女子凑过来攀谈,李长安早已昏昏欲睡,只不过今日所闻,倒令她心中偏见稍淡去几分。再历经几代王朝更迭,兴许真有一日天下众生平等,女子亦可执笔提刀。
只是念头刚起,李长安便摇头失笑,范西平大梦不醒也就罢了,如今自己怎也异想天开了起来?
“王爷可是有何见解?”
李长安闻声望去,林白鱼犹如一位常胜将军一般目光锐利,直视而来。
似有几分醉意,李长安轻晃手中酒壶,笑道:“一甲子前乱世当道,世人皆道清谈误国,提及昔日清谈大家更是畏如虎狼,我倒以为事事皆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论。儒道大家荀学曾论王霸义利,我有幸听之一二,受益良多,只是当今学子一味崇今贬古,视古人天道如洪水猛兽,殊不知王霸之道最初便源于天道,只不过历经千百年也未曾有人证得硕果。纸上谈兵也好,有理有据也罢,我只是奇怪,不在其职却论其道,这论的是哪门子的道?还望林小姐解惑一二。”
不等林白鱼开口,李长安又补了一句:“别跟我扯书中所言,我听不懂。”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林白鱼沉默片刻,问道:“如此说来,王爷以为我等皆是空谈?”
李长安抬了抬眼,笑而不语。
窃窃私语声更甚。
不知作何想法,素来眼高于顶的林大小姐竟不耻下问,作揖恭敬道:“那还请王爷为小女子解惑。”
李长安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想了想,牛马不相及道:“菜市一根萝卜几钱?”
众人目瞪口呆,林白鱼却从容应对道:“两文钱。”
“一块豆腐几钱?”
“三文钱。”
“一斤猪肉几钱?”
“二十五文。”
“一壶黄酒几钱?”
“十文。”
李长安微微眯眼,沉默了片刻,而后坐直了身子,再问:“一匹北契大宛种马,送至北雍,途中要死几人?”
林白鱼显然一愣,有些错愕,沉默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接着道:“一把北雍刀从坯子到铸成,再到上战场,需历经几代刀匠心血?”
“一次千人以上的战役所需粮草,能喂饱几户人家?”
“一名可上战场杀敌的士卒,需磨炼多少时日?”
一连三问,不见答覆,李长安缓缓站起身,“燕字军玄甲铁骑闻名天下,你可知他们曾斩下多少颗头颅才有今日的风光?”
林白鱼默然无言,只是袖中拳头紧握,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李长安一步一步走向她,继续问道:“你又可知,古阳关下埋了多少具枯骨?北雍有多少孤儿寡母没了丈夫,父亲,儿子?”
李长安把酒洒在林白鱼跟前,“今日是我北府军将士的忌日,李长安替五万孤魂,谢过林小姐赠酒。”
林白鱼脸色剧变,只见那双丹凤眸子醉意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