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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楼,十三四岁便以美貌名动京城的少女拖着腮帮子,瞧着窗外枝桠上新生的嫩芽,打了个哈欠。
小重山脚下的酒肆里,风华正茂的老板娘扭着细腰给一桌酒客端酒上菜,冷不丁叫毛手毛脚的汉子抹了一把屁股,老板娘回眸瞪了一眼,走回柜台,窝在里边数着从那汉子身上顺来的几两碎银,脸上笑开了花。
小宅院书房里,坐在窗边读书的小女娃口中念念有词,嗓音稚嫩的读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李长安思绪翻飞,一时间竟出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言语,那头带巾纶腰佩长剑的年轻书生道:“李长安,你想不想做皇帝?”
与之对坐下棋的青衫女子哈哈大笑:“疯了不成?我隻想报仇,不想坐劳什子龙椅。”
年轻书生但笑不语,忽然抬头,朝神魂出窍的李长安望来,平淡道:“你果然还是来了,不过莫要耽搁太久,早些回去吧。”
李长安一愣,脚下似是踏空一般,猛然坠入云海。
最后一眼,只看见书生与道士并肩而立,皆朝她微微一笑。
坠入湖水的一瞬,冰寒刺骨,李长安豁然睁开双眼,自己竟是站在甲子湖边,鹅毛大雪飘扬洒下,天地银装素裹。
天地静谧,唯我忘忧。
李长安轻呵出一口气,似是吐出了封山多年的积愈之气,刹那间湖面涟漪阵阵,漫天雪花仿佛静止了片刻。
不知多久,白雪落满了身,李长安心头一动,蓦然回首。
白衣似雪,亭亭玉立。
她站在那里,便是人间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李长安伸手轻轻将她拥入怀里,低头埋入她颈肩,辗转厮磨。
“我好想你。”
洛阳倚上她肩头,缓缓闭上眼,满足叹息。
足够了。
神游春秋,走过一甲子光阴,回来的李长安第一个见到的是她。
此生足矣。
当洞外银河满天,李长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摸了摸脸,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正月初一,金光照山顶,上山供香祈愿的香客络绎不绝,从玉珠峰顶眺望,整条御神道都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铺满。
全身上下毫无半点得道高人的中年道士揣着手,望向山那边的风景,略有发福的圆脸上笑的慈眉善目,换身僧袍,就跟寺庙里的老和尚一般无二。
中年道士瞥了一眼身侧,满头白发已渐渐转为灰白的女子,笑意盈盈道:“小道在这先恭贺王爷早登巅峰。”
李长安手里揉捏着一颗丹药,而后面无表情的丢进嘴里,细嚼慢咽道:“你去跟宋老头儿说一声,他炼丹的速度越快,我下山的时日也就越快,银子药材不必担心,王府有的是。”
中年道士面色一僵,讪笑道:“王爷,不是武当山小气,可知虚不受补,一口也吃不成胖子,这天道既然破了,恢復往日实力也是迟早的事,急不来……更何况,这丹药再是有好处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又丢了一颗丹药进嘴,李长安叹息道:“我破天道,洛阳便跌境,于东越而言里外都不是件好事,我与楚寒山的十年之约只是缓兵之计,莫说到那个时候,长安城那位怕是连开春都等不了了。道长,你说本王急不急?”
眉宇间拢起一丝忧愁的中年道士眯眼望向头顶金轮,平淡道:“王爷,小道是山上之人,不问山下事,但帮王爷催一催还是做的到。”
李长安抿嘴浅笑,转身回了木屋。
桌上堆放着几迭王府送来的邸报与谍报,上山已有半年,李长安不曾过问政事,一是无暇顾及,二是有心让林白鱼尽快熟稔,反正有王右龄投石问路当先锋开路,即便行差踏错在如今混乱的局面下亦有挽回的余地。
李长安无心细看,一目十行的一一看去,从中挑出几分较为重要的消息先搁置在一旁,待全部筛选过后,暮色也踏着余晖映入了屋内。点起烛火,李长安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胸中大为舒畅。她抚了抚胸口,有些宽慰,多少年了,这里终于摆脱了束缚,虽说那层满是符文的细布曾为她挡下不少灾难,寻常刀剑不得入身,但睡觉洗澡都脱不下来,委实难受的紧。
一想起这个,昨日神游春秋时的景象就不停的闪过,最后二人在雪地里互相宽衣解带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妙,再后头就更令人脸红心跳,李长安没想到破天道竟然是这么个法子。要早知道,她还上武当作甚,直接去东越找洛阳好了,正好借着这个名头生米煮成熟饭,看那些东越臣子还拿什么阻拦。
冷不丁,洛阳临了前最后一句清冷言语钻进脑海中。
她道:“你我之间,唯欠相思。”
倚着房门的李长安蓦然睁眼,恰巧瞧见西落最后一缕红霞没入山涧,她长叹一声,返身走回屋内,心不在焉的拿起一份谍报。洛阳话中之意她知晓,那年她赠她天赐机缘,如今她还她一身修为,两不相欠。
当年陌上花开无归路,如今回首,只欠相思。
李长安觉着既已两情相悦,岂能不争朝朝暮暮,共不共赴白首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在身边,醒时能相见,思念可相伴,不论去往何处,皆携手共进,不离不弃。若不争朝夕,何来此情长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