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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隻要趟过了这条河,没淹死,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这是当年那位叱咤风云的女帝教给少年储君最后一个为君的道理,而后便以抱恙为由深居养神殿,闭门不出也不再见任何人。姜岁寒虽心性单纯,但不是傻子,她知道母亲的身子已是行将就木,之所以苦苦支撑到如今,隻是为了震慑东越,隻要母亲还在一日,楚寒山就不敢跨过南境一寸。
谁能想到,曾经也是马背上打天下的女帝陛下,如今却成了终日卧在病榻上等死,隻能以这种手段为子孙铺路的老妇?
刚下朝尚未换下蟒袍的姜岁寒走在去往养神殿的宫道上,禄堂生跟在身侧小心打着伞,每逢高低台阶便细心提醒主子当心脚下。姜岁寒见他半个身子都沾了雪,几次想从他手中接过伞,都被他惶恐婉拒。
若说早些时候,宫里宫外都对储君人选各有猜测摇摆不定,尚在情理之中,如今这位主子继承大统已成定局,打从那一日起,禄堂生就明白,他伺候的不是什么少年储君,而是未来的王朝新帝。日后他将与那位曾经辅佐女帝半生的大宦官一样,红袍加身,貂尾盖顶,立于皇宫内所有宦官之首。时至今日,他仍时常回想起那日回宫的路上,做为师父的老宦官对他最后的叮嘱。他不奢望能如师父那般有福气,服侍姜家两代帝王,但至少要如那位红袍大宦官一般,忠于御前,死于帝命。
踏入养神殿的廊道,禄堂生收敛起心神,便见身侧主子脚下一顿,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殿门前站着一个人,姜岁寒瞧见那人后,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扬起笑脸快步走了过去,禄堂生叮嘱身后侍女,落下几步的距离,缓步跟上。
姜岁寒在那人跟前站定,笑容洋溢道:“松柏,你怎的也在这儿?”
姜松柏好似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初,微笑道:“来给父皇请安。”
姜岁寒偷偷往殿门瞧了一眼,脸上这时才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俏皮,压低嗓音道:“别去了,前几日几位两朝老臣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父皇连句话都没传就把人打发走了。”
姜松柏抬手拂去她发梢上的雪花,柔声问道:“那你还来作甚?”
姜岁寒嘻嘻笑道:“我每日都来的,就问问内侍官父皇今日身子如何。”
姜松柏放下手,眼眸低垂,没有吭声。
忽然一隻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就听姜岁寒低声惊呼:“松柏,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姜松柏极快的别过脸,转过半个身子,低声道:“前两日我去万卷阁寻书,不小心撞在书柜上了,没什么大碍。”
姜岁寒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每一个细微神情她都能轻易捕捉,从小到大千百个相伴的日夜,她太熟悉了,姜松柏一定在撒谎。
可她的妹妹,从不撒谎。
姜松柏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抢在她开口之前转回头,笑着道:“今日国子监有一场讲武,程青衣他们几人都会去,听说姜孙信也要去,你不跟去瞧瞧?”
姜岁寒不高兴的撇着嘴,每回都是这样,姜松柏就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做什么一般,回回都抢先一步。
“你不去?”
姜松柏微微摇头:“前些年父皇就想重新修订《开朝疏律》,耽搁至今也快收尾了,旁的我做不了,父皇这点心愿总该替她做完。”
姜岁寒嗯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道:“好,那我看完回来说与你听。”
姜松柏轻轻点头,没再多言,转身朝廊道左边走去。
走到廊道尽头的拐角,她停下脚步缓缓侧过身,转头望去,正与同样停步在另一头拐角的姜岁寒遥遥相望。
如今隔在二人之间的好似不是眼前的廊道,而是万里山河。
她不再是那个活泼天真,一见面就迫不及待衝入她怀里抱着她撒娇使性,好似永远都长不大的姐姐。
她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宠着她,惯着她,发誓要一辈子护着她,比姐姐更像姐姐的妹妹。
或许命中注定,生来她们就该背道而驰。
或许这一望隔的太远,她看不见她眼中的依依不舍。
姜松柏绝然收回目光,走出去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
下朝后尚未出宫的年轻官员站在一处廊道下避雪,许是等了些功夫,冻的直跺脚。他拢着双手呵气取暖,又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颊,正感叹长安城的春季要比江南冷太多,抬头间就见一个纤细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
那是养神殿的方向。
姜松柏没有撑伞,雪落满了肩头,瞧见年轻官员,她停下脚步质问道:“徐士行,你怎还在这里?”
从太学宫一路跟着四公主进宫入仕的年轻人裂嘴一笑:“下官去之前,就想来见公主一面。”
脸色如阴郁雪天般惨淡的姜松柏忽然笑了,“这场讲武,决定你日后脚下的路,徐士行,莫让我失望。”
此时此刻,春雪纷飞,雪中女子的笑颜,却比什么都温暖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