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页
孟解元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那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而面前三百多把刀都成了“没瞧上眼的次品”,但素来吹毛求疵的老头儿挑不出毛病。因为每把刀,甭管是精良的上乘好刀,还是滥竽充数的次品,那人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仔仔细细精挑细选,整整一夜,没有半点敷衍了事。
李长安接过田禹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望向神情呆滞的孟解元道:“孟师傅,堡内还有多少藏刀,不如带我直接去看,免得搬来搬去的麻烦,这屋子也放不下。”
田禹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这不存心撩拨老头儿肝火嘛?
果不其然,孟解元气的须眉乱颤,撩起袖管一面揉着坐麻的腿脚,一面咬着牙笑道:“好好好,王爷不愧是有真本事的人,小小墨家堡比不得家大业大的北雍王府,私藏不敢说过万,但几千把刀还是拿的出手,走走走,王爷且随老夫去挑选,老夫还就不信没一把能入王爷法眼。”
李长安笑眯眯的往前一摊手。
孟解元站起身跺了跺脚,田禹担心老头儿一下气背过去,赶忙上前搀扶。老头儿也不领情,一把推开这个外姓侄女婿,争着一口气自己一瘸一拐往外走。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容貌俊俏的年轻姑娘,手里端着几样清粥小菜,瞧见一脸气急败坏的孟解元仅是怔了一下,便扬起笑脸道:“小禾儿特地给二爷爷送来粥食,二爷爷这是要去哪儿?”
一夜没给李长安好脸色的臭脾性老头儿在见着那姑娘的一瞬,脸色当即就柔和了几分,但仍旧耍脾性道:“说了多少遍,你爷爷就老夫一个亲兄弟,叫什么二爷爷,要叫大爷!”
年轻姑娘举了举手中吃食,问道:“那大爷吃是不吃?”
老头儿不耐烦的摆手道:“不吃不吃,气都气饱了。”
年轻姑娘叹了口气,满脸幽怨道:“这可是小禾儿特意起了个大早,亲手为大爷做的。”
老头儿一时间没了言语,显是有些为难,最后几经挣扎,扭头狠狠刮了那姓李的女子一眼,一面走出门,一面大声囔囔着:“吃吃吃,送到老夫房里来!”
那姑娘低垂眼眸,朝屋内二人欠了欠身,跟着老头儿走了。
田禹看着满屋狼藉,哭笑不得。
待墨家弟子收拾房屋的间隙,田禹邀了李长安四处走走,没走出多远行至一处位于池塘中央的吊脚楼,二人对面而坐。田禹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壶清酒,摆上一隻小炉与两个杯盏,生火煮酒。
酒香渐浓时,田禹开口道:“二叔这把年纪,脾性是改不了了,日后还望少将军多多担待。不过这次闹腾够了,便可着手接下来的事了。”
李长安微微一笑:“想必这也是孟大师傅的意思吧,不让我这个李家后人吃点苦头,怎平息墨家堡上下悠悠众怨。”
田禹笑的一脸憨厚,给李长安斟了杯温酒,“折腾一夜,少将军解解乏。”
李长安也没有为难的意思,顺水推舟端起杯盏一饮而尽,继而转了话锋道:“方才那姑娘,是你闺女?”
田禹笑着点了点头,神情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自豪。
李长安打趣道:“长的跟你一点不像嘛。”
样貌普通,肌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摸了摸脸颊,有些窘迫道:“不像才好,像她娘亲。”
李长安顺势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田禹眼神温柔,胡子拉碴的嘴角噙着浅淡笑意,轻声道:“孟春禾。”
李长安刚想随口夸讚一句好名字,话语却止在嘴边,田禹是墨家堡的倒插门女婿,放在别的高庭大户,儿女不随父姓也无甚稀奇,但在墨家堡意义便不同,这个随娘家姓的宗家独苗极有可能成为墨家堡的下一任家主。中年汉子眼底掩饰不住的一丝隐忍,便是最好的作证。
田禹似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接着道:“原本家父给小女取名春秋,民间不是有个说法,名字取的太大若压不住便容易夭折,我与夫人在家父耳边劝说了一月,嘴皮子都磨破了,家父才勉强答应改了名。”
李长安低声喃喃:“春秋?孟春秋,梦春秋,一梦春秋?”
她无言苦笑,那些从春秋末年走过来的老人,有多少如孟解斗一样老骥伏枥却仍志在千里?她能理解,因为北雍也有一群被春秋遗忘的老卒。
李长安蘸了蘸酒,在桌面右边写下春禾二字,又在左边写下一个火字。
她抬头看着田禹,问道:“田师傅,你此番归山,是想平息战火,还是隻想挑起墨家堡的这把薪火?”
面容敦厚的中年汉子目光坚毅,沉声道:“二者皆有。”
李长安挥手拂过桌面,字迹顷刻消失,她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帮你一把。”
中年汉子没有吭声,神情亦是平静。
李长安接着道:“北雍督造局正缺一个恪守本分又不失才干的总督造,品秩虽不高不过区区正四品,但三十五万燕字军的刀甲配备皆出于此,容不得半点差池。这个职位看着清苦,其中油水可不少,所以眼红的人很多,即便提着脑袋也肯做。现任总督造是前些年朝廷从兵部调遣过来的将门子弟,家世背景细算起来人脉足以拢括小半座京城,你一个江湖出身的草莽免不得遭人嫉妒,若想站稳脚跟,我这个北雍王不仅不能给你撑腰,一开始还得顺着众意打压刁难你,田禹你可想清楚了,你走出长留山,朝廷那边的暗杀我可以不计后果的帮你挡下,但官场倾轧,我只能袖手旁观,是成是败皆靠你自己。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保不住这个总督造,我不介意自己收拾烂摊子,然后把你丢回墨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