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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沙城没什么道理可讲,拳头最硬的花栏坞就是道理,而那个走在前头玄衣佩剑的年轻女子,便是花栏坞硬气的缘由之一。
薛东仙停步在一栋三层阁楼前,与前段路的莺莺燕燕不同,这一片周遭皆是清雅楚馆,并无女子在门前揽客。迎门的两个清秀少年在瞧见薛东仙后,对望一眼,并未多嘴一问,其中一人便转身进门快步离去,不多会儿,出来个美妇人模样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朝二人盈盈一拜,目光仅在陆沉之身上打了个转儿,便垂下眼帘道:“见过薛姑娘。”
薛东仙也不客套,直言道:“挑个僻静地方便好。”
中年女子未再多言,领着二人径直上了三楼,待奉上茶水点心,便自觉离去,从始至终不曾抬眼。
屋内,二人面对落座,陆沉之卸下背负长棍不是放在一旁,而是横在双膝上,眼睛不曾离开过薛东仙。若不知是敌是友,长/枪不可离手,敌人不可出视,这是练枪时陆守教给女儿的第一句话。
察觉出敌意的薛东仙神态自若,往前推了一盘糕点,道:“剑门关离此不算近,姑娘若饿了便吃点儿,空着肚子可使不出全力。”
闻言,陆沉之下意识握紧了枪杆,沉声道:“李长安在何处?我要见她。”
薛东仙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搭起一条腿,想了想笑道:“大概是在去往东越的路上,眼下你想去追她,怕是有些迟了。”
陆沉之沉吟片刻,眉头微皱道:“玉娘子可在?”
薛东仙微微摇头,嘴角翘起一抹冰冷笑意,“她怎舍得把玉龙瑶独自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荒漠,自然是养在清风山那座富丽堂皇的王府里。”
陆沉之紧紧盯着那抹黑纱,却不曾感受到半点目光,“那你为何在此?”
薛东仙没有言语,只是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丢在桌面上。
红木方牌,上头刻有一个“子”字。
陆沉之看着木牌,握枪的手稍稍松缓了几分,贴身带了许多年,这块木牌的真假一看便知。不论眼前的玄衣女子以前是君子府的盲剑,还是东安王府的死士,如今都跟她一样,成了李家的堂前燕。
陆沉之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没有出声,薛东仙伸手拾回木牌,并非如常人那般直接拿起,而是用指尖先触摸了一下,这个动作的停顿令陆沉之不由自主看向那抹黑纱。
她蹙眉道:“你的眼睛?”
薛东仙嗤笑道:“你许是不知,李长安是个喜欢念旧情的人,她想要东安老王爷去死,我便还她这份人情,用一双没用处的眼睛换一朝亲王性命,还换来一身孑然,我也不算亏。”说着,她低头好似看着手中木牌,“不过到底还是她会做买卖,这块木牌本是送给李长宁的,是我自己甘愿替她收下。兴许,李长安的目的本就在此。”
陆沉之抬手放在胸口,低声道:“不是的。”
回想起来,王府里持有这块李家木牌的人并不多,蒋茂伯,玉龙瑶,她,还有后来的李相宜李得苦,以前这块木牌或许只是李家死士的象征,但如今到了李长安手上,每一块都有着不可言说的在乎。钓鱼台所有的谍子死士,有些兴许没见过王府腰牌长什么样,但一定认得这块红木子字牌。
见持此牌者,不计代价,护其性命。
但李长安若有危,便是他们舍命相护的时候。
没有等到陆沉之的解释,薛东仙也并未追问,原本就寡言少语的两个女子就此沉默。
许久过后,临窗的陆沉之抬头望了一眼华灯初上的街道,开口道:“我在龙石州遇到一个人,交手过后偶然入了长生境,那人原本想杀我,不知为何改了主意。不过在我离开前,北契王帐突生变故,想必与那人脱不开干系,此后我途径终南与橘子两州交界,见到了北契大军,约莫两三万人马。”
薛东仙思附片刻,道:“那人……可是耶律楚才?”见陆沉之点头,她又道:“那你见到北契大军大抵是宇文盛及麾下的亲卫铁骑,虎狎关一役后,宇文盛及便撤兵扎营在终南州,至于他是去护驾还是帮着耶律楚才谋朝篡位,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了。”
陆沉之没再言语,只是盯着面前凉透的茶水。
薛东仙转了话锋问道:“陆姑娘,还需要去一趟风铃宅院吗?”
陆沉之微微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不必了,多谢。”
行事素来雷厉风行的薛东仙起身道:“这处地方很清静,今夜你便在此歇息,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
言罢,她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就在跨出门槛时,身后的陆沉之忽然道:“薛姑娘,我想留在这里。”
薛东仙身形一顿,沉默片刻后,嗓音不轻不重道:“好,那明日再替你寻一处宅子。”
有一瞬,陆沉之觉着这个从江湖销声匿迹,只在胭脂评上与洛阳齐名的女子,好似也不像李长安说的那般不近人情。
她搁下长/枪,拈起一块许久没吃过的精致糕点,在渐渐陷入漆黑的屋子里慢慢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