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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江南道,就到了那座南境第一关隘的城池,沸水城。
比起就在古阳关后三十里却从未被北契铁蹄踏足的邺城,这座饱受战火摧残的古老城池就显得沧桑了许多。扎根在此的百姓,大都是春秋末年从南疆走出来的山民,经历几十载光阴的洗礼,终于在天奉元年摘掉了“蛮夷”的恶名帽子,也为朝廷培育出了不少文人士子。但近几年战火燎原,时不时便有大批兵马压境扎营,当地百姓从最开始的人心惶惶逐渐变得习以为常,许是血脉里那股子没彻底断裂的血性死灰复燃,当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扎营城外时,沸水城没有重蹈兖州的覆辙,没有一个百姓离乡避难。
招降东越的传言,早在入秋之前便传的沸沸扬扬,更有小道消息说东越的皇太后为保全三州百姓以死明志。于此,沸水城的百姓大都冷眼旁观,茶余饭后说的闲话也未有半点怜悯之心。这事说来也怨不得谁,当年余祭谷领兵犯境,失心疯般屠了三座城,头一个便是沸水城,无数平民百姓的祖辈父辈皆惨死在东越陌刀之下,说没有仇恨那是假的。如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百姓们巴不得这十万朝廷大军杀入山阳城替他们讨回公道才好,至于东越皇族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许是过了太多年,这些本是春秋遗民的后人早已忘记,曾经真正令他们无家可归的,是长安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光阴长河可以洗涤一切,仇恨有时候也不例外。
昨日入城的李长安站在窗边,看着底下欣欣向荣的街景兀自走了会儿神,而后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床榻上尚在熟睡的小丫头。辞别李家圣人,二人这一路走的不紧不慢,头回出来见世面的李薄缘明明对什么都新奇,但总摆出一副持重沉稳的模样,有时候李长安觉着自己八百个心眼都不够用,隻得将脚程一而再再而三的放慢,再放慢。
于是,就从深秋走到了立冬,才走到沸水城。
所幸南境气候宜人,冬日里也多是暖阳天,少有落雪的时候。李长安就权当陪着小丫头提前踏春游玩,毕竟放在早年也少有这种机会。
待到小丫头自然睡醒的时候,李长安已闭目养神了几十个周天。她爬下床,迷迷糊糊的走到李长安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并未言语,隻是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李长安睁开眼,笑意明媚。
擦脸时,李长安道:“今日咱们不走了,一会儿吃了饭,去买身新衣裳,顺道在城里逛逛。”
李薄缘眼眸瞬时明亮了起来,下一刻又皱了眉头,担忧道:“咱们有银子吗?”
李长安好笑道:“没银子,怎么住的客栈。”
李薄缘哦了一声,喜笑颜开。
坐在大堂内打盹儿的伙计瞧见一大一小从楼上下来,赶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不为别的,这样貌堂堂气度不凡的青衫女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光打赏的碎银就足够他两个月的工钱,穷乞丐遍地都是活财神可不好找。
李长安掏出几两碎银续了一天房钱,而后又询问了一通城里的绣庄铺子,便领着小丫头出了客栈。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钱,望着那二人背影啧啧挠头。
据伙计说,燕尾阁是沸水城最好的绣庄,不论是衣裳布料还是裁缝手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虽然比不得扬州京城里的大绣庄,但在南境边关已算得上数一数二。站在门外便能感受到铺子里迎来送往不断的火爆生意,李长安原本以为乡野出身的李薄缘免不得有些露怯,没成想小丫头往那一站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压阵气势,看的整个铺子的人都不由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挑衣裳时,李薄缘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件素雅长袍道:“我就要这件。”
绣庄掌柜不知为何不敢搭腔,隻拿眼望向李长安,小声道:“要不您再看看,这件也不是不好,隻是……”
李长安俯身柔声道:“我觉着有些老气,你觉得呢?”
李薄缘摇了摇头,拿手一指,态度十分坚定。
李长安轻叹了口气,一面掏银子,一面对掌柜道:“那就拿这件吧。”
李薄缘自个儿拿了衣物去后堂换上,李长安说要帮忙愣是被她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一旁同样领着一个少女来挑衣裳的妇人笑呵呵道:“这位夫人好福气啊,生了个这么懂事的闺女,哪像我家这个,一点儿都不省心。”
李长安愣了愣,也没解释,隻笑着附和了两声“是啊是啊”。
可当一身雪白长袍的李薄缘走出来时,不仅妇人有些傻眼,李长安也愣在了原地。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那个乡野气息的小丫头摇身一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身边小仙童的风姿,加上她不说话时一脸正气的模样就更像了,尤其是眉间那一点丹霞。
她走到李长安跟前,双手负背,仰着头问:“小长安,好看吗?”
李长安嘴角渐渐扬起,“好看,还是你有眼光。”
像极了当年的你。
李长安牵起她的手,旁若无人的走出铺子,留下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众人。
这一夜,李薄缘睡觉时没舍得脱下新衣,李长安也没点破她那点小心思,二人同床共枕和衣而眠。
隔日,客栈伙计盼着那位活财神再来续房,李长安却背了行囊古剑下楼,伙计不情不愿牵来马送客送到大街上,临行前还多了句嘴,说客官下回再来沸水城一定要住他家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