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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衝跌跌撞撞跑过来,惊恐道:“爹,陵容不见了!”
司马爻愣了好半晌,却不敢往城下看,瞧见儿子手中的轻弩,便问道:“哪儿来的?”
司马衝哭丧着脸道:“陶都尉的副手方才送来的。”
司马爻一把夺过,“还有没有余下的箭矢?”
司马衝点头如蒜。
司马爻抬头看了看微微青明的天色,面目狰狞道:“给我射!让咱们的骑军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城头射出最后一拨箭雨时,北契大军已被杀退至五十步开外,虎口城五千骑余下不到半数,城头守卒只能眼睁睁看着袍泽被群起围攻的北契步卒拉下马,乱刀砍死还不够,他们割下头颅,继续拿尸体泄愤。
被五千骑衝散的中军阵型,没有持续太久的混战,北契两翼的骑军便迅速包拢过来,许多虎口城骑卒在第二次衝锋过后,不得不被迫弃马,与北契步卒正面肉搏厮杀。
那名副手死在一名江湖武夫打扮的大汉刀下,仅一个错身他便跌落下了马,而他的下半身还好端端坐在马背上,那大汉一连斩落数名虎口城骑卒,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副手想提醒不远处的陶扬,但他一张嘴鲜血就涌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声音。
半个时辰,最后一名虎口城骑卒淹没在北契的茫茫马蹄中。
没有一人一骑,死在靠近城下的五十步以内。
而就是这半个时辰,让虎口城见到了黎明破晓。
北契大军后方,传来一声嘹亮的收兵号角。
与此同时,城内响起沉闷如奔雷的马蹄声。
在司马陵容耳中,天籁之音不过如此,眼前的北契大军如洪水般褪去,她倒退了几步,没能转身,便仰天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听见了马蹄声,有人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恍惚睁开眼,视线中一片血红,模糊了那人的容貌,但那双丹凤眸子尤为明亮,她用尽气力扯住那人衣襟,断断续续道:“帮我找到陶扬都尉的尸身,若是可以我想跟她葬在一起。”
那人温柔答应:“好。”
而后一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缕朝阳缓缓铺满她血肉模糊的身躯,她闭上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虎口城仅一夜,六个时辰,战死人数一万五,伤兵却不到三千,余下可战之力不足七千人。
更令人闻之痛心的是,泷水郡骑军,全军覆没。
这在商歌开国立朝以来,称得上是史无前例,要知道,就算当年北府军攻打北魏,创下了骇人听闻的半日破城,但那时北魏的守城兵力不过万人,而骑军更是只有区区两千而已。那场攻守战双方折损兵马加起来都不足过万,战后北魏俘虏多达六千人,只不过北魏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宁死不屈,投降前所有官秩在身的武将无一例外,皆拔刀自刎。
虎口城虽守住了,但连惨胜都算不上。
昨日还是满头乌青的虎口城守将司马爻,颓然坐在瞭望台的门槛上,头顶骤然花白了大半,短短一夜,接连痛失一双儿女,手下兵马十不存三四,而不远处的北契大军仍在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支援的两万兵马虽及时赶到,但并未给他带来多少安心。
司马爻仰头望天,不禁自问,虎口城还守的住吗?
“爹,王爷来了。”
司马衝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司马爻转头先是看到一隻眼裹着浸血白纱的儿子,而后才看到了站在儿子身后的李长安。
一袭青衫,大袖飘飘,腰间悬着一把崭新的北雍刀,手里还拎着一颗血迹干涸的人头。
司马爻与这位世人口中的谪仙王爷素未谋面,却对那颗头颅极为熟悉,他神情悲愤,欲要起身相迎,李长安抬了抬手,将头颅轻轻放在他怀里,道:“这是司马陵容小姐最后的心愿,希望与这位名叫陶扬的骑尉死后葬在一起,陶扬的身子没法看了,仅剩这颗头颅尚且完好,之后就交由将军了。”
司马爻手捧头颅,嘴唇微颤,悲恸无言。
转身离去前,李长安背对着他,轻声问道:“司马将军,本王隻问你一句,虎口城还守的住吗?”
许久沉默,司马爻沉声道了四个字,“人在城在。”
李长安没有继续追问,后四个字,大抵是人亡城破。
满目苍夷的虎口城城头,身形壮硕如山的顾袭环手抱胸,立在城墙边眺目望向远方,身后不时有清理战场的守卒来来回回,他侧目瞥了一眼悄无声息站在一旁的李长安,城头如同乌云密布的血腥仍旧掩盖不住这女子满身的杀意。
不久之前,一路披星戴月奔赴而来的顾袭命城头守卒打开城门,欲趁北契撤军之际杀个回马枪,但被追上来的李长安毫不留情的拦下,理由也让顾袭无从反驳。他所率领的六千骑军,虽是军中精锐,但经过长途跋涉早已显露出疲态,此时出城追击根本发挥不出原有战力的一半,一去一回顶多能杀几百个掉尾的北蛮子步卒,除了出口恶气,有何意义?不如老老实实修养身息,以备之后更加艰难的大战。
可话虽如此,李长安却转头就自己单枪匹马去挑衅北蛮子了,一个人甚至连刀都没拔,衝入北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只为了抢回那颗被北蛮子拿去邀功请赏的虎口城骑尉的头颅。返城途中还顺手宰掉了试图拦路阻截的三百北契骑卒,那人仰马翻的场面看着是很解气,但毕竟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顾袭那口郁结之气始终堵在胸口,恨不得立即带上人马出城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