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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士良抬头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这对于常年驻守边关的任何一个北雍士卒而言都不陌生,很快就能判断出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大风雪,他收回目光有些拿捏不定,极不情愿的望向身边的年轻女子。
裹在厚实大氅里的李长安,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但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异样,否则洪士良很难忍得住不拔刀的衝动。虽然趁火打劫很没道义,但报仇雪恨哪还管那些个狗屁道理,赵魏洲那小子说的是很在理,可归根结底镇守西北门户终究得靠燕字军,一个消失一甲子的藩王没了就没了,至于军心?北雍铁骑的军心从来靠的就不是她李长安!
李长安淡淡瞥来一眼,洪士良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沉声道:“请王爷下令,在风雪来临之前加速突袭。”
李长安笑了笑,牛马不相及道:“洪士良,你可知本王为何与你同行?”
洪士良巴不得李长安先出手,他才好“不得已”拔刀自保,言辞间自然谈不上恭敬客气,且充满挑衅:“莫不是怕末将临阵退缩坏了王爷的大计,还是怕末将阵前倒戈意图不轨?”
李长安微微摇头,“都不是,你没有退缩的机会,身后这些家眷都在北雍的士卒也不会跟着你倒戈向敌人阵营,他们比你更清楚北契铁蹄踏破古阳关的下场。”
洪士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压下怒意道:“那又如何,领着一支从未上过战场的杂号军深入敌军腹地,与送死何异!?几千呼延骑军就能打的他们溃不成军,王爷可曾想过他们的下场如何!?“
李长安哦了一声,“那你还不是跟着来一起送死?”
洪士良一时语塞,七尺魁梧大汉气的脸都红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突,约莫是想在宰了李长安之前先削了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破嘴。
李长安看也不看他,自顾道:“本王说没有退缩的机会,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去送死,这条粮草线离北契大军较远,留给赵魏洲那支脚力稍弱的骑军,咱们军中有半数是一人两骑,足够支撑去更偏中路的粮草线。”
李长安微微一笑:“洪将军,咱们任重道远,至少捣毁两条线路,不算过分吧?”
洪士良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不是送死是什么?深入敌后也就罢了,还大摇大摆跑去最危险的地带显摆,生怕死的不够快?
洪士良彻底破罐子破摔,道:“王爷若想弄死末将,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李长安轻呵出一口白雾,仍旧自顾自道:“本王想好了,以后这支骑军的营号就叫开山营。”
后人走大道,因有前人先开山。
她转头看向一脸莫名的洪士良,“你与赵魏洲谁想做这支扬名天下的骑军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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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北契大军向君子关以及卧风城发起第四轮攻势之际。
当卧风城告急之际。
当塞外风雪降临之际。
一支无名无号的万人骑军孤身杀入敌军后方。
大雪落下时。
便是人头落地时。
大雪落下之前。
古阳关都督府,那间议事堂接连几个昼夜灯火通明。
在北契展现出不同以往的进攻趋势后,蔡近臣不得不亲身前往君子关坐镇,这个节骨眼上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裴闵挑起了智囊大旗,曾在将军府受那位元绛先生耳濡目染多年,这个年近四十的读书人终于厚积薄发,开始展露出比以往更耀眼的才华。
但此刻,素来比任何人都沉着冷静的裴闵,在沙盘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一声都没吭。
另一头,斜倚在高椅上的燕白鹿,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几分怒意。
就在一个时辰前,北平郡传来的消息令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两万流民军擅离职守,私自出城,让两个在众多老将看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领着,妄想去偷袭敌军后方的粮草辎重。正当一帮粗老爷们儿顾不得当着燕白鹿的面破口大骂时,还在低头看信笺的裴闵淡淡补了一句,这是王爷临时起意的决定,顿时大堂内鸦雀无声,然后是一波更为汹涌的义愤填膺,所幸这帮人还知道收敛,言辞间不敢再有半句污言秽语。
等众人发泄够了,燕白鹿才冷冷道:“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最不济也是一营主将,君子关卧风城与北契大军相持不下已半月多时日,诸位可想出了破局之计?还是说你们只是在坐以待毙?”
满堂沉默。
一名处在人群最后端的青年将领忍不住出言顶撞:“大将军,上阵杀敌我等何曾畏惧,您若是肯发话出关,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憋屈……“
青年将领在燕白鹿的目光注视下,嗓音逐渐没了底气,他身前另一名须发有些花白的老将反手就衝他脑门扇来一巴掌,没好气道:“谁不憋屈,就你他娘的瞎嚷嚷!”
这些资历深厚的北雍老将心里都清楚,出关迎战需得付出多大的风险代价,如今的北契大军不论兵力还是战略都与当年大不相同,尤其是吸纳了那些春秋遗民之后,堪称史无前例的强大,死守不出只是北雍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