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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将领自知这是给他台阶下,若按照燕赦以往的脾性,早拖下去赏军棍了,隻捂着脑门不敢造次。老将瞟了一眼冷着脸的燕白鹿,心底暗叹,到底是个女子,性子还是柔弱了些。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在众将看来,这场与送死无异的偷袭毫无意义,更没人指望这支不入流的骑军能打破僵局,只不过大将军不发话谁也不敢先行离去。
宁折瞥了一眼先前那位出手解围的老将军,此人名为何季春,曾是燕赦麾下心腹大将,如今更是北雍步卒统领,年近七十倒是半点不显老,之所以寂寂无名了大半辈子,与燕字军更重视骑军脱不开干系。若放在春秋年间,何季春定然足以跻身开国名将之列。更重要的是,他的父辈皆是北府军的老卒,故而从一开始何季春就是燕字军中为数不多坚定站在燕白鹿身边的高层将领之一,可眼下似乎有所动摇。
这位老将军坐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半阖着眼皮神游万里,方才宁折正巧瞥见他偷偷打哈欠,满脸漫不经心,哪看的出半点大敌当前的紧张模样?其实莫说何季春这样的老将,纵观满堂,人人脸上都透着一丝心不在焉。
宁折暗自叹息,在心底道了八个字。
貌合神离,一盘散沙。
失去主心骨的余威此刻才真正浮出水面。
燕赦几十载积累下来的威望,终究不是过于年轻的燕白鹿朝夕之间便能弥补的了。
如今的北雍,得失固然重要,但更急需一场胜仗,哪怕是惨胜,也好过憋屈到死。
宁折朝站在更远的曹十兵投去一个眼神,后者摸了摸下巴,显然丝毫没有领会其意,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担心过?只是衝他淡淡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就在宁折暗自腹诽时,女子平淡的嗓音终于响起,一如既往的沉稳。
“裴先生,北契大军如今分布在两关的兵力总数是多少?”
许是尚未习惯先生这个称呼,裴闵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以往总喊他裴大哥的年轻将军,道:“卧风城尚有八万余人,君子关因重新部署撤回几万人,眼下剩余不足十五万人,加起来仍不少于二十三万人。”
燕白鹿问道:“君子关那边骑军与步卒人数分别是多少?”
裴闵微微蹙眉,道:“根据战报上说,骑军约莫只有三万人马左右。”
燕白鹿继续问:“可有人见到过呼延骑军的精锐?”
不知燕白鹿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裴闵眉头皱的更深,但仍旧如实道:“不曾,依着蔡将军的预测,在未破关之前,呼延同宗十有八九不会轻易动用自家的精锐骑军。”
话刚出口,裴闵恍然道:“大将军莫不是想……“
燕白鹿缓缓站起身,在场众人似乎才恍若梦醒一般,齐齐看了过来,坐在下手边的何季春仍旧不温不火道:“末将以为,大将军此举过于鲁莽,还是……“
燕白鹿按刀而立,神情极为平静,却有一股无形威压油然而生,令老将何季春都不由精神一振,止住了话语。
她轻轻呼出口气,嘴角微扬,“鲁莽?败了才叫鲁莽,未曾交手之前,何将军莫要轻下断言。王爷在瘦驼县囤兵显然蓄谋已久,若说北契觉着他们是去送死也就罢了,怎的你们也信,反正我不信。中原可以看着西北城破人亡无动于衷,难道你们也要学他们,不顾那些为北雍拚命的流民生死?”
曹十兵在此时瞥了一眼称得上曾是燕字军史上最年轻的骑军统领宁折,眼神示意他该站出来表个态了。
宁折倒也不负所望,上前一步道:“大将军的意思是,相信那支流民大军定能打掉北契的后方粮草线,一旦他们自乱阵脚,咱们就可以趁机出关替君子关解围?”
“解围?”燕白鹿嘴角噙着笑,眼神如一柄宝剑流光溢彩,“王爷不惜用两万人换来的绝好良机,仅是让你们拿来拆东墙补西墙?王爷听了定会大失所望。”
她拈起一面指头大的小旗,轻轻插在君子关外,“所以,我们的铁骑不是用来去替君子关解围,而是要一口气吃掉这支十三万人的大军,夺回两城失地!”
在座众人目瞪口呆,方才还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众将瞬时龙生虎猛,一个接一个站起身抱拳道:“请大将军准许末将出战!”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裴闵犹豫道:“可是大将军,此计太过冒险,你绝不能亲自上阵……”
宁折朝他微微摇头,裴闵默然叹气。
燕白鹿置若罔闻,在一众人的目光下绕过沙盘,行至门前,她仰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朦胧银月,轻声道:“这段时日,何止你们,本将军也很憋屈。”
两个四王将相视无奈一笑,宁折轻叹道:“这下好了,咱们摊上两个我行我素的主事人。”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那女子大步跨出门槛,留下一个单薄却坚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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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扎在卧风城三十里外的北契东营,大帅军帐内,呼延同宗抱着胳膊坐在桌前,听旁边几位军机幕僚滔滔不绝的分析敌情以及接下来的战略部署。这个年过五十脸上看不出半分老态的男子没有丝毫表情,哪怕是刚刚才宰了一个阵前不听军令的万夫长的情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