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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军的万夫长气定神闲端坐在马背上,他姓黄,名叫黄震砂,是龙石州天子脚下的关北豪阀大姓,也是随东越南徒的浪潮掀起后,最早一批越过衝河逃往北契的春秋遗民。这些原本世代都生于中原长于中原的亡国之人,没有一刻不恨中原,恨商歌,更恨灭了六国的北府军,虽然李世先死在了剑门关,但他的后人还在,那些把他敬若神明的北雍人还在。正因如此,出身关北贵族的黄震砂才甘愿放弃了唾手可得安稳仕途,跑来边疆吃沙喝风,隻为有朝一日亲手报仇。古人云冤冤相报何时了,在他看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算姑且不论祖辈的世仇,龙石州的美酒佳肴再好,能好得过中原的琼浆玉液山珍海味?龙石州的小娘子再美腰肢再柔,能比得了中原的百花争艳?
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啊。
前方一片白茫茫中隐约出现了几个黑点,黄震砂握了握马缰,呼出口白雾,待到三丈开外才勉强看清是几名黑马栏子。
几人来报,西南方三十里外发现北雍骑军,数目庞大,目测不少于六七千骑,探路途中他们这小队五骑碰上了敌军斥候,追杀了二十里路仍是跑了一个,眼下对方应有所防备。
黄震砂不以为意,下令身后三千骑就地换马。
从两北大战初始,黄震砂就一直跟随在呼延同宗身边,他清楚知道北雍铁骑的主力军都在古阳关,不论这支骑军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战力水准都不值得一提。若说几年前曾在衝河河畔与燕字军白马营有过交锋的虎狼营,是呼延骑军中的精锐,只是输在了人数悬殊上,那么如今只有三千骑的巨鹿营则是精锐中的精锐,在以往两北的战役中,甚至有过以少胜多的傲人战绩。要知道,跟北雍这般独步天下的铁骑正面较量,且以少胜多,那可是足够吹嘘几辈子了。
三千精锐骑卒整装待发,黄震砂抬臂一振,三千匹一路养精蓄锐的战马开始不留余地的疾驰狂奔。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绰绰人影。
对面百骑成一列一线排开,犹如大雪中的一面漆黑城墙,那杆旗帜在风中剧烈翻飞,黄震砂眯眼望去,正是那个“燕”字!
双方都没有步卒,也就不必顾忌骑军最痛恨的拒马阵,黄震砂甚至没有提前下令拉开更宽的衝锋阵线,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撞烂敌军阵型,只要对方一乱,那么接下来凭借巨鹿营的单骑战力便只剩一边倒的追杀屠戮。
相距两百步时,对面丝毫没有衝锋迹象的敌军开始拉弓搭箭,下一瞬,一拨密集攒射当头泼下,黄震砂身后的三千骑不约而同压低了身子,匍匐在马背上,保持前衝的马速。逆风而上的箭矢大都射在了坚硬的铠甲上,一阵叮叮当当的金石脆响,仅有少数似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钻进了铠甲的缝隙里。
黄震砂冷笑一声,大吼道:“儿郎们,回敬他们!”
一百五十步,北雍骑军开始衝锋。
迎接他们的便是一拨更为强劲的箭雨,拨开迎面而来的几支箭矢,赵魏洲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对方弓弩的透甲力显然远胜于他们,仅是一拨便有几十骑中箭落马。
远观对方那股极有力量的衝锋势头,赵魏洲便心知这绝不是先前遇上的普通北契骑卒可以比拟,若运气不好碰上了敌军精锐……
赵魏洲赶忙止住了这个念头,专心于眼前,就算果真如此,也早已错过了撤退的良机,来不及后悔了。
两军交错而过。
以战刀对战刀。
如同高手过招一般,双方主将瞬息之间便有了判断,黄震砂心中大喜,赵魏洲则心悸不已。
仅一个照面,流民军已死了四百多骑,虽说有李相宜与薛东仙这样的高手助阵,也成功斩杀了对面三十多骑,但就战局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周遭巨鹿营骑卒很快就发觉了这两个女子的存在,甚至无需黄震砂亲自下令,立即上来五十骑,将二人团团包围,任你是何等江湖高手,也休想在这般密不透风的刀林箭雨中衝出去。
寻常小宗师一剑可破六七甲,一品高手最不济一气也可破十数甲,历经与韩高之搏命一战,薛东仙的剑已隐约有了大宗师风采,子夜歌颤鸣出鞘,一线血光迸发连斩二十骑,人与马皆是拦腰斩断,但不等她再进一步,外围立即又有二十骑迅速补上缺口,下一刻七八把势大力沉的战刀便从不同方向同时挥砍过来,有些角度刁钻的根本不讲道理。
乱拳打死老师傅,在军伍面对江湖高手时,尤其奏效。
而这支不同于普通北契士卒的骑军,显然深谙此道。
薛东仙被迫退回原位,缓缓呼出一口气,若要衝出包围圈很容易,但先前那一拨箭雨已让她明白这些骑卒弓弩准头力度惊人的可怕,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她敢跃上半空,保管一顿箭矢伺候。
有几骑趁着薛东仙换气的间隙,对望一眼,极为默契的围攻而上,所幸被李相宜提早察觉,堪堪挡下了劈向薛东仙后背的凌厉一刀。
顺手宰掉冒险送死的几骑,李相宜朝四下张望了一眼,朝薛东仙道:“薛姑娘,这伙骑军不简单,不能指望他们衝破围阵了,照此下去咱们必败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