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页
方镜泽笑容微敛,淡淡道:“自小听多了别人的夸讚,满茵兄再夸我,我也得意不起来了。”
“那你那里的人是不是都不知道方家有这么一个如玉般的公子?”徐满茵半是认真半是打趣般的问道。
“也就还好,只是我娘特别疼爱我,唯恐我在外面受了伤,舍不得我出门太久。所以我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高墙之内渡过,对外界也就不太了解。”
“那你从象郡这么远地方来到此处,你娘怎么又同意了?”
“我家祖上出过四品以上的大官,一直以来都算是繁荣昌盛,到了我曾祖父那代却完全没落了,再未有方家人荣披官袍。这也是家父的一个心病。家母为着家父的心病便忍痛让我来京考试了。”
“我看你娇生惯养,家底也殷实,你母亲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来京城。”徐满茵将方镜泽上下打量,补充道,“若是我,我怎么说也要派两个彪壮大汉一路保护着。”
方镜泽被逗乐了,嘴角微扬,道:“是有一个书童跟随的,但他出言不逊,我便不再用他,自个赴京考试。”
“作为仆人就应该有仆人的样子,拿着主子钱来顶撞主子,这像什么话。镜泽兄不用他才好,明天,我们一块去京城,省得低俗之人插嘴,坏了我与镜泽兄的好兴致。”
方镜泽浅浅一笑,而后转头看向黑夜,淡淡道:“这不仅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还是我第一次与人共赏夜景。”
徐满茵愣了稍许,缓声说道:“这也是我第一次与人共赏夜景。”
徐满茵话音刚落,方镜泽便问道:“是因为没发现夜色的美吗?”
徐满茵点头,继而问道:“那你是因为没有朋友吗?”
“其实这夜色也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是身边的人。”徐满茵沉默片刻,问道,“你这么好看,应当有许多朋友呀。”
“没有。”
“同窗呢?同窗都没有?”徐满茵纳闷道。
“我母亲不给我随便结交朋友,她外面的人不干不净,不让我把外面的人带进家门。”方镜泽思忖片刻,道,“我刚上学堂那会是有的,但他们都觉得我母亲奇怪,便都不再靠近我。”
徐满茵不禁皱起眉头,正欲张口说他的母亲的做法不对,但方镜泽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是我母亲辛苦怀胎十月所生,若是没有她的辛苦哺育,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熟读儒家经典,怎不知父母之艰辛,我作为儿子,理应谨遵孝道。他们嫌弃我的母亲,难道我还要联合他们来嫌弃我的母亲?”
方镜泽话里话外皆是为自己母亲辩解,徐满茵想不理解他都难。
“百善孝为先,镜泽兄说得对。”只是生母管得太宽。
徐满茵嘴上是如此说,看向方镜泽的目光却是悲悯同情的。
“每一年的所有节日,都是我母亲陪我度过。春节的年糕糍粑、元宵的糖水汤圆、清明的青团饭团、端午的凉水肉粽还有中秋的各味月饼,皆是她亲手做与我吃。她如此疼爱我,我怎么忍心让她难过。”
徐满茵见他面有悲戚之色,安慰道:“是不应让自己母亲难过,但你现在已不在家里,不必牵挂家中。实话说吧,其实我也没有朋友。”
方镜泽微愕,看向徐满茵的目光里皆是诧异。
“真的。”徐满茵目光真诚,“要是我有朋友,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去京城了。”
方镜泽的目光软和了许多。
破庙里的供桌上铺着一张积尘的桌布,徐满茵将它扯下,抖了抖。
霎时间,灰尘漫天,站在旁边的方镜泽被大量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徐满茵立即退开好几步,抱歉道:“灰尘太多了。”
“你扯这桌布做什么?”
徐满茵往他身上一打量,说道:“你的衣裳太干净,我怕脏了。”
“我的衣裳脏了,与你何干?”方镜泽忍俊不禁。
“总之,地上太脏,今晚总得有块较为干净的睡觉处吧。”徐满茵说完,转身背对方镜泽又将桌布使劲抖了抖。
破庙附近没有田野,可以充当床铺的稻草也就无处可寻。
方镜泽来得早,于附近寻了些枯枝堆在庙中,此时堆在庙中的枯枝足以烧到天大亮。
“你什么时候捡了这么多柴火?”徐满茵颇为不可思议。
他以为方镜泽会是那种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子,哪里会像山野村夫那般绑来这么多柴。
他在脑中试图脑补了一下方镜泽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肩负或者搂抱柴火的模样,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便决定留宿这间破庙,一直捡柴捡到你来到这儿前的半炷香。”
“穿林跋涉的,你的衣裳竟整洁如新,就连衣角也未染尘埃。”
“这可能与我自小羸弱有关,因为羸弱,走路一直走不快,现在也是这样。可能是我走得慢的缘故,衣裳便不易沾染污渍。小时候,我母亲也不给我奔跑跳跃,她怕我摔着。”
二人并肩而坐,徐满茵虽然看不到方镜泽现在的神情,却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流露出来的忧郁。
“走得像个粗莽汉子有什么可高看的?倒是像你这般温和,走路有风姿仪度的才叫人心生仰慕。”徐满茵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
周围寂静连风声都听不见时,二人一同仰面躺于柴火边铺就的桌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