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页
……
杜佳云没来的日子里,洲渚也并不会觉得无聊。
她最近在漏泽园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几棵青枣树,尽管是野生的,但它的果子不仅不酸涩,反而还有些甜。
洲渚摘了两篮青枣,一篮留着自个吃,另一篮则送给了对她多有照拂的白衣庵女尼们。
青枣颗颗饱满甘甜,女尼们都很爱吃,连尽休师太都跟着吃了几个。
此时庵内当天的活基本都干完了,女尼们或自觉回屋诵经,或去接待来上香的香客,剩下的女尼则继续跟洲渚享受下午茶。
洲渚凭着跟女尼们日渐熟稔的关系,成功地混成了白衣庵的编外人员,她们谈及一些话题时也不再避着她。
这不,她们唠着唠着就提到了夏馆,然后又提到了池不故。
通过女尼之口,洲渚对池不故的过去,总算有了更深的认识。
五年前,御史中丞池仪弹劾当朝宰相洲赫结党营私、侵吞民田、纵子伤人等十几条罪过,得罪了洲赫,反被安了个“谋划易储”的罪名,给流放至南康州来编管。
池不故时年十三,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女孩。
知道池家之事的人都说,她的年纪这么小,完全可以留在汴京,没必要跟来南康州——朝廷律令,除非是犯了需要杀头的大罪,否则罪不及家人。
顺带一提,池仪在获罪流放之前,便预感自己将会出事,于是和妻子张氏和离了。
之后,张氏改嫁给云州防御使。
池不故的继父虽然是位武将,但如今北边战事频繁,朝廷对他多有倚重。她当初若是随其母生活,至今依旧能在汴京当她的官家千金。
可大家都说,她真不愧是池仪之女,性子如她老子一般倔——即便汴京距离南康州有三千多里路,流放之路艰辛险阻,可她依旧坚定地选择了追随其父。
虽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初到南康州的池不故并没有现在这般清冷寡言。
她跟同龄的孩子一样,受伤了会哭鼻子,疼了也会叫唤,不过她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只会悄悄地找尽休师太讨些药物回去自个上药。
她也有天真烂漫,自然洒脱的一面——
一个稍微年长的女尼回忆道:“有一次她在外头待得太久,天黑了,她着急赶回家,因为跑得太急,脚下的草鞋都跑丢了。她第二天回来找,恰巧那草鞋被主持捡到,主持问她如何证明那草鞋是她的,她说鞋子都是一对的,放在一起比对就知道了。
“主持又问她,为什么没有立马回头捡鞋,她说怕在外找鞋会耽误时间,她爹等不到她回家会担心。
“主持又问,如果她的鞋子被别人捡走了,不还给她了呢?她说,鞋子都得成对穿,别人只看到一隻鞋子,用处不大,不一定会捡它。
“主持说,那别人完全可以再编一隻跟这隻鞋子一样大小的草鞋呀,不一定是自己穿,可以给尺码合适的人。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就将那隻鞋子送给他了。她虽然失去了一隻鞋,可别人也得到了一隻鞋,她不会感到难过,而别人却能开心一整天。”
正是这样的性格,让池不故越发招人喜欢。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池仪得罪的人毕竟是当朝权势滔天的奸相,多的是官吏捧高踩低。
南康州海康县的县尉为了讨好奸相一党,刻意刁难池仪。
而县尉的妹夫、盐场主事黄长生来夏馆捣乱时,更是一眼相中了青春靓丽的池不故,多番纠缠。
两年前开春里的一天,缠绵病榻的池仪突然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等池不故喊他吃饭得不到回应时,他已经咽气了。
池仪被葬在了漏泽园。池不故的继父派人来接她回汴京生活,又被她拒绝了,她选择在南康州给池仪守孝。
再后来,黄长生为了逼迫池不故委身于他,故意上门找事,说夏馆是前录事参军所建,即便他起复回京将夏馆捐给了白衣庵,而池仪又从白衣庵那儿买下了它,但实际上并不作数,这理应为官舍。
黄长生有县尉撑腰,而池不故只是一个孤女,即便据理力争,却挡不住黄长生使用些腌臜手段,比如捏造流言蜚语,说他在夏馆养了外室。
世人多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黄长生之妻听信谣言,跑来“抓小三”。池不故百口莫辩。
幸亏尽休师太带她去找天宁寺的慧平主持相助,被雇代为打理漏泽园,池不故这才重新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经历了这种种,众人发现即便池不故对待无仇无怨之人依旧态度平和,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少了许多,显得更加沉稳寡言了。
……
池不故从白衣庵门前经过时,看到了坐在树下摘花瓣的洲渚。
粉紫透白的紫荆花在她的辣手摧残下,只剩光秃秃的花骨和花蕊。
冷冽中带一丝暖意的春风拂来,她脚下的花瓣便迎风飞舞。
池不故脚步一顿,隐约觉得这个画面之前好像见过,不过彼时在等人的是她,被等之人则是洲渚。
洲渚看到她,立马扔了只剩花蕊的残花,道:“池不故,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许是春风醉人、阳光正好,池不故的心情也不由得发甜发醉,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问:“尽休师太嫌你太吵闹,将你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