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八月二十,经历了三天血腥的剿杀斥候的战斗后,双方骑兵损失都很大,因此后两天较为平静。游奕使田星没再像之前那样,每天臭着个脸,手下人也没几个挂彩的,情况好转了很多。
这一天,天德军主力行到了一个叫衰草岭的地方。
中陵水在此拐了个弯,形成了一块土壤肥沃的微型三角洲。三角洲上有个村子,大概有百余户人家,除了少数几家外,基本都姓康,以种地为主,兼且放牧一些牛羊马匹。不算很富裕,但吃饱穿暖似乎还是可以的——河东已经很多年没遭受大规模的兵火了,民间生活确实比丰州强太多。
“康氏,昭武九姓的胡人,应该是元和年间迁居过来的。”宋乐悄悄靠近了邵树德,低声说道:“被沙陀部吞并后,现在都是沙陀人了。”
“沙陀人?”看着那些扎着发髻,穿着汉服,操着汉话的百姓,邵树德怎么也无法将他们与沙陀人联系起来。
“高鼻深目虬髯,假沙陀而已!”卢怀忠吐出了嘴里的一根草茎,不屑道。
“卢火长所言不差,昭武九姓之胡人,国朝初年便世居灵夏、代北,比沙陀来得早多了。惜无得力之人才,渐渐让沙陀压过一头,慢慢吞并了。河东士民多讥笑其为‘假沙陀’,沙陀三部里最得势的朱邪部亦颇轻视之。”宋乐笑着介绍道。
沙陀部,因为首领一直是朱邪氏,所以也被人称为朱邪部。与萨葛、安庆这两个夹杂了大量昭武九姓胡人的部族相比,朱邪部比较“真”,族人也一直以朱邪氏的元从后裔自居。
举个例子,后唐年间,贵为藩镇节帅的沙陀人康福在府上设公务宴,招待来宾。其中有一位姓骆的小官,康福在听说他祖先是跟随后唐懿祖(朱邪执宜)从西域金山府来的后,肃然起敬,立刻对左右道:“骆评事官则卑,门族甚高,真沙陀也。”闻者窃笑不已。
这个“窃笑”的自然是在座的汉人了,在他们眼中,无论真沙陀还是假沙陀,都谈不上“门族甚高”。不过昭武九姓胡人出身的“假沙陀”康福,就对真沙陀有种毫不隐藏的羡慕,或者说是自卑感,可见真假沙陀之间的隔阂还是很深的。
沙陀三部落,朱邪与萨葛、安庆之间,终究不太一样!
邵树德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已经完全汉化的沙陀百姓,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至少,他就从中看到几个长得还不错的“洋马”。身材高挑、健美,充满着青春的活力,长相与后世白人有七八分相似,就是身上穿着汉人服饰,整体画风比较违和。
“注意下这些沙陀人,勿使其对监军不利。”邵树德从美人身上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转身吩咐了一声,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遵命!”当值的卢怀忠行了个军礼,应道。
“不要过分折辱百姓。我等乃朝廷王师,取了食水,就把他们赶到一边去吧,休要做李国昌那等贼子行径。”许是不放心,邵树德又吩咐道。
“队头就是心善,在乱世里可不成。我听闻有些贼军,给新卒杀人练胆,还吃人肉……”卢怀忠嘟囔了两句,见邵树德脸色不好,连忙闭上了嘴巴,一溜小跑着闪人忙活去了。
“老卢就是怪话多,其实人很好。在丰州时,我和他闲谈乱世平定后的太平光景,他可爱听了,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害百姓之事。嗯,至少我眼皮子底下没有。”邵树德朝宋乐笑了笑,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邵队头本就是君子,宅心仁厚,身边之人自然也一般无二了,大善。”宋乐捋了捋胡须,笑着走开了:“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
宋乐的话有些拗口,邵树德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仁者无敌”四个字还是懂了。
他苦笑了下,这在杀伐乱世可说不通啊。如今这个时代,流行的是比别人更狠,比别人更无耻,比别人更无下限,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仁者无敌,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
中陵水之战(上)
太阳还挂在半空中,按理来说正是行军赶路的时候。不过天德军的士兵们却停了下来,转而开始扎营。
都头和监军还住在村子里,不过这里地方小,挤完郝振威的三百亲兵和丘维道的一百护军后,便满满当当了。其他军士,依旧还得在外围扎营住下。
他们选了一个好地方,地势略高,可俯瞰整片河岸平地,同时侧后离河不远,还有一片小树林,樵采非常方便、快捷。
前军斥候来报,已经发现了敌军踪迹,光看到的旗帜、车马及队列,大概就不下三千人,可能更多。天德军不敢怠慢,于是便停了下来,扎营静待。如果敌军要战,那便战吧,事已至此,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邵树德当完值后,便在村庄里溜达。期间遇到了一个受了轻伤安置过来的斥候,与其聊了聊。
他一直对斥候如何点计敌兵人数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一门相当专业的技术。
斥候没有细讲,只略略说了主要靠旌旗数、马匹数、辎重车辆数预估,然后与自己多方位观察到的敌军队列情况进行印证,如果两者数值相差不大,那么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了。
说到底,还是靠估,邵树德终于明白了!
这又不是现代人脸识别扫描,自动计数,古代数敌兵人头,方法原始,连蒙带猜。经验丰富的,猜得准一些,没经验的,估算出的数据可能就会很离谱了。
当然主将也不会只听一个斥候上报的信息,他会多方对比、权衡,同时用自己掌握的一些情报讯息去印证,最终决定采信哪一个数据。
误判敌兵人数,可是很致命的!
因为要交战,士兵们扎营很仔细,不但砍伐了很多树木,还把村里的民房拆了很多,所得材料用来巩固大营。
邵树德远远地看了一会,觉得这地方要是多遭几次兵灾,山上估计很快就要光秃秃了,大树被砍光,小树也被弄倒不少,若是一场豪雨下来,不会整出泥石流吧?
修建营地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因为征发了村子里的民众干活,邵树德这次没有参与。不过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当值的时候当值,不当值时就在屋里整理自己的心得资料。
复习,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有时候某些感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
晚饭又是胡饼,一人两个,就着酱菜吃得倒也挺香。不过因为要打仗了,还额外多了些羊肉,都是从村子里抢来的。这就是跟着监军的好处了,能吃肉,普通士卒,能喝点汤就不错了。都将郝振威派人传讯各营,人赏绢三匹,以激励士气。
老卢吐槽,这一定是不值钱的杂绢,兴许是郝振威从村子里女人身上扯下来的。李一仙等人哈哈大笑,言语间没半点对上官的尊敬。邵树德呵斥了两声,大伙就没再说什么。
邵队头,大伙还是服气的,不仅仅是因为武勇,而是处事公正,不敛财,关心士卒。队里哪个士兵家里有难处的,他都慷慨解囊,不问情由。久而久之,士兵们心理上都产生了依赖感,紧紧团结在其周围,这就难能可贵了。
夜间大营戒备森严,各营自归各自营区,不得喧哗。
斥候来报,朔州薛志勤部前锋骑兵大队离此尚有三十里。不过那是主力,先锋小股骑兵离得更近,左右骚扰、窥视,都被游奕使田星部驱赶了回去。
他从辅兵里挑选了数百名会骑马射箭的党项人、突厥人,实力有所增强,已经可以保证将敌游骑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