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节
“痕德堇可汗怎么说?”邵树德又问道。
“可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吐血过两次了,昏昏沉沉,难以视事。大巫瞧病之后,说可汗见到了戴野猪头,披猪皮的窝呵神,即将故去。神命传位于阿保机。”罨古只叹道:“我不过质疑了几句,释鲁便借题发挥,要杀我全家。无奈之下,只能出奔了。”
邵树德听了沉思不语。
建极六年的事真多啊!
淮南杨行密刚死,河东李克用、江西钟传也命不久矣。如今又多了契丹痕德堇可汗,这是扎堆一起死吗?
之前陈诚建议他增置禁军,他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兵真的不够用啊!
好吧,其实不是兵不够用,而是他开的战场太多了。
蜀中那边,依靠关西的资源一路攻伐,灭了李茂贞。如今嫡长子坐镇一年,扑灭残匪,平复局势,稳定人心。
岳州那边,威胜军被一分为二,一部东进蕲州协防,一部在岳州与马殷打烂仗。
平卢军刚刚屯驻徐州,毕竟南方太过空虚,不能一支部队都没有。
河东虽然半降,但终究没降,你还是得派大量军队看守。
河北之地,魏博在一个多月前才刚刚发生了一起叛乱,卢怀忠从前线抽兵,回去镇压。
沧景、幽州现在看似平静了,但你如果把大军撤走,局势如何真的很难讲。
更别说邢州行营才刚刚汇聚主力,进入镇州地界,与成德军厮杀了。
如今契丹方向也要投入兵力,是不是太贪心了?
李克用、钟传、阿保机,哪个人更重要?邵树德默默盘算,他现在恨不得派太医去契丹地界,给痕德堇可汗续命,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终究是太贪心了啊!”邵树德苦笑道,不过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是该有取舍了。
“罨古只,朕遣人给你一批钱帛、粮草。春社节过后,你便带人北上长春宫,寻机招徕旧人。”邵树德说道:“朕就不信每个人都服阿保机。形势就这么个形势,阿保机想当可汗,可还有很多人不想他当呢。你便多多联络这些人,让他们和阿保机对着干。实在干不过了,逃来大夏可也。朕会给予赏赐、官位,说到做到。你——想不想做官?”
罨古只一听,立刻推辞道:“陛下,我不过一山野鄙人,如何当得大国将官?况且,我若入朝为官,招募部落之事便不太容易了。有些人愿意投我,未必愿意投夏。”
“罨古只,你怎么说话呢?陛下给你官做,是看得起你……”耶律滑哥听了半天,一直没找到插话的机会,此时好不容易逮着良机,鼓起勇气斥责道。
不过罨古只只瞪了他一眼,滑哥就闭嘴了。
邵树德笑了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你在外,辖底等人在内,一同反对阿保机,给他制造点事端,别让他顺顺利利参选可汗。”
他已经看出来了。罨古只势穷来投,但并不真心,还打着回草原取代释鲁、阿保机的主意。毕竟当年八部于越的职位就该是他们,结果被辖底、释鲁二人联手耍了,失之交臂。
罨古只的野心,他洞若观火,心中已经想好了多种对策。
辞行
罨古只一直等到正月十二,才有几个脸色不是很好的户部官员来给他办手续。
罨古只既不动怒,也不赔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耶律滑哥倒是在那几个绿袍小官身边转来转去,不住地拉关系。
但人家压根看不上他,只是敷衍地寒暄了几句,随后便去办公了。
从八品的官确实不错,但温泉汤丞?若非此职偶尔能见到圣人,这些素来鼻孔朝天的户部官员们都不带搭理他一个蕃官。
“罨古只……”耶律滑哥清了清嗓子。
“叫我伯父。”罨古只一拳擂在滑哥胸口,寒声说道。
滑哥一连向后跌了几步,怒火中烧,但在看到罨古只冰冷的眼神后,又咽下了一口唾沫,不敢大发狂言。
“废物!释鲁也是废物,自己女人都让儿子拐走了,还生了孽种,到底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罨古只呸了一声,说道。
滑哥确实与花姑刚生了个孩子,就是不知道罨古只从哪里打听到的。
滑哥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怀疑起当初跟着他一起出逃的那些亲随们。不过此时不是深究这些破事的时候了,滑哥收拾心情,大声道:“罨古只,我偏不喊你伯父。圣人嘱我监督你,我便要好好监督,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罨古只静静看着他,手缓缓抚在了刀柄之上。
滑哥不停地咽着唾沫,但依然站在那里,梗着脖子道:“你算什么东西?圣人刚赏了我一个姬妾,曾经侍奉王镕的,你有吗?圣人正眼看你吗?”
正在忙活的绿袍小官本来嫌他们聒噪,要把人赶出去的,一听耶律滑哥居然得到圣人赏赐姬妾,顿时肃然起敬,态度也变得和蔼了。
罨古只却是一笑,道:“滑哥,你终于长大了。想当年,月理朵都敢拿弓箭射你,你还吓得屁滚尿流。你其实就是个卑鄙小人,偏偏有种钻牛角尖的气质,对大夏圣人这般死心塌地,或许不是坏事。傻人有傻福……”
但我没法当这种傻子、小人,罨古只暗叹一声,退到衙门外,默默等待。
见罨古只离开了,滑哥才回过神来。
刚才差点吓尿。罨古只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当年北征室韦、鞑靼时,就属他杀得最狠。东征渤海时,看到那些渤海贵人,杀得手抖停不下来,然后将他们的妻女抢回家蹂躏,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痛恨渤海士人。
衙门外就是一条大街,此时正有不少百姓挎着竹篾、藤条编制的篮子,有说有笑地往城外走去。
罨古只看了一下那些人的篮子,发现里面居然放了不少饭菜。再看看他们的装束,似乎也不是什么贵人,就是家境普通的百姓。
“这是为何?今天是南蛮——不是,夏人的什么节日?正月十二?”罨古只走到滑哥身边,低声问道:“这些人挎篮出城,何故?上坟?施舍?”
滑哥瞄了一眼,道:“那是宿岁饭。除夕留下的,正月十二出城,置于通衢要道之处,有去故纳新的说法。花姑今天也带了仆婢出门弃宿岁饭,正常。”
罨古只看了滑哥一眼。
从八品的官,得圣人赏赐姬妾一人,家中还有仆婢,这日子……
“夏人很富裕吗?宿岁饭为何不自己吃掉?”罨古只问道。
“一点剩下的肴蔌,值几个钱?”滑哥不屑道:“况且诣过宿岁之位,不方便自己吃。”
罨古只缓缓点头。
怪不得阿保机对中原念念不忘。渤海虽然富庶,还关起门来自称“小中华”,可比起幽州,似乎还差了不少。
只是,夏人这么富裕,对契丹可不是什么好事。
富裕也就罢了,还这般能打,怎么办?罨古只依然记得当年的白狼水之战,李克用亲自领兵,与契丹大战。
当时罨古只亲身参与,遣子侄辈率军偷袭晋军粮道,不果。
他就很疑惑,已经把晋军主力吸引出了临渝关很远,将他们的粮道拉得很长,然后派遣骑兵日夜骚扰他们的运粮部队,怎么就不能得手呢?
运粮的夫子为什么不崩溃?!
看见骑兵远远冲来,白天来,晚上也来,反复骚扰,为什么不崩溃?!
这个问题,他始终没想清楚。但前两天他在城外看到一帮少年拿着弓箭玩游戏时,突然